王利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大王,说起造反,下臣也害怕。但有一样王君可说的是对的,只要我们不想死,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也这么看?”李琰有些意外。
“是啊!”王利涉苦笑,“您说过之后,下臣也是一夜难眠。下臣和别人不一样,乃是您的家生部曲出身,按唐律,主人有罪,部曲哪怕没有参与,也只是罪减一等。嘿,谋反大罪,减一等也是个绞。”
“是本王连累你了。”李琰叹道,“那么,我们便不反?”
“不,反!”王利涉一字一句地道。
李琰愕然地望着他,只见王利涉眼中露出一种困兽般的光芒。
“大王如今只能拼死一搏了,下臣哪怕冒着灭族大罪,也会陪大王谋反到底!”王利涉沉声道,“昨夜我对着舆图细细思考了王君可的方案,决计可行。尤其是陛下即将对东突厥出兵之际,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如果我们束手就擒,回到长安或死或贬为庶人,那还不如放手一搏,裂地割据!”
“可行?”李琰喃喃道。
“可行!”王利涉道。
“反了?”李琰道。
“反了!”王利涉道。
“那就反了吧!”李琰浑身无力,苦涩地说着,“敦煌这边有王君可在,料想他能处理好,瓜州那边的关键之处便是独孤达。不知道独孤达会不会追随我?”
“独孤达当年在军中便是您一手提拔,从一介校尉做到一州刺史,料想会追随您。我这便回瓜州探探他的口风。”王利涉道。
“不,你分量不够。”李琰并不糊涂,“此事重大,须得本王亲自去。既然决意要反,瓜州那边就必须安排妥当。你去安排一下,我马上返回瓜州。”
王利涉迟疑:“如今王君可不在,我们这样走会不会显得仓促了些?万一引起他人猜疑……”
李琰想了想:“你就说本王和王刺史商量好了迎亲之日,返回瓜州安排世子来敦煌迎亲。嗯……对了,世子在哪儿?”
“世子……”王利涉张着嘴巴,“前些日青墩戍的戍副回报说,奎木狼把玄奘法师掳去了玉门关,世子……不会跟着法师去了玉门关吧?”
李琰脸色铁青:“这个逆子!他真以为自已跟着玄奘法师出家了吗?那奎木狼凶残无比,万一有个损伤,我李氏岂非绝后了?”
正在这时,一名亲随在门外求见,原来是王君盛,李琰急忙宣了进来。
王君盛恭恭敬敬地朝李琰施礼:“拜见大王。我家刺史说,他带人去了玉门关,要把世子和十二娘接回来,交代小人说请大王切勿担忧。”
李琰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师父,莫要再念了。”李澶此刻正在劝说着玄奘,“太阳越发的烈了。”
玉门关南面的沙碛向来是玉门关戍卒的墓葬区域。自汉代以来,战死或者归葬玉门的将土不下十数万众,当初或许有坟茔得以封土,千百年之后,再高的封土也被风沙抹去,了无痕迹。
此时,沙碛中多了一座新坟,却是昨夜被射杀的兵卒下葬在此。昨夜,玄奘万万没有想到,自已逼迫赵富引开奎木狼,他的方法居然是射杀一名兵卒!这让玄奘极为内疚,认为这兵卒是因自已而死。
兵卒被安葬后,玄奘就一直跪在坟前念经超度,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李澶和鱼藻站在旁边陪着,鱼藻魂不守舍,李澶却有些不耐了。
“救一人而杀一人,贫僧之错也。”玄奘暂时停了下来,满脸悲伤,“人心之诡谲残暴,贫僧还是看得不够透彻,才连累他人丧命。”
李澶实在拿这个师父无可奈何,玄奘本人还睿智通透,想劝也无从劝起。
“玄奘法师”这时赵富却从玉门关内奔跑了出来,他体型肥胖,太阳又烈,跑了一段路便气喘吁吁,“奎神召见!”
玄奘回过头盯着他,却没说什么,沉默地起身,朝着玉门关走去。
赵富赔笑:“我知道法师怨我,可是奎神是何等人,嗅觉惊人,若不是远距离射杀,我根本无法逃过他的追踪。”
“找些空处放把火不行吗,非要杀人才能引开他?”玄奘冷冷道。
“事起仓促,哪里去找火折子?”赵富叹息,“即便如此,只怕奎神也怀疑上了。杀人的箭矢是玉门关内日常所用,奎神不让调查,应该是怀疑内部有奸细了。我已经为背叛奎神深感不安了,法师就莫要怪我了。”
玄奘没再说什么,众人一起回到障城,却见奎木狼和翟纹正在障城门口等着,旁边站着四名星将。
“法师来了?”奎木狼淡淡地道,“且陪本尊四处走走。”
“奎郎要去哪里?”翟纹问道。
奎木狼温和地望着她,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白色的绫绢,翟纹顿时脸色大变,玄奘也不禁怔住了。这条绫绢上绣着两只戏水鸳鸯,正是翟纹平日挂在小屋屏风上的那条!
“这两只鸳鸯绣工甚好,我竟然不知玉门关内还有人有如此绣艺,”奎木狼笑道,“这个绣娘到底在何处,我们不妨去找一找。”
翟纹和玄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安。奎木狼也不看他们,径直朝前走去。二人只好跟随过去,鱼藻、李澶和赵富等人一头雾水,跟随在身后。
奎木狼在绫绢上深深嗅了一口,闭上眼睛想了想,径直走向兵城,翟纹忐忑不安,一路上沉默地跟着。兵城距离障城并不远,五六十丈距离便进了兵城,绕过几排破损不堪的房舍,便来到了烽燧下的院落前。
“奎郎”翟纹脸色苍白。
奎木狼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推开门!”
翟纹颤抖着手,慢慢推开柴门,奎木狼走进院子,四处打量一眼,赞道:“好一派农家田园之乐。嗯,我闻到了馎饦汤的味道,法师昨夜不是吃了一碗吗?难道是在这里吃的?”
玄奘没有说话。
奎木狼走到房舍的门前,却没有推门,转头问道:“纹儿,你说说看,女人喜欢什么?”
“这……”翟纹勉强笑着,“因人而异吧!”
“会不会有女人不喜欢天庭,不喜欢大地,哪怕世上的一切拿到她面前都无动于衷,却只喜欢一座破烂的房子?”奎木狼问道。
翟纹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奎木狼等了片刻,一把推开了房门,简单却温馨的厅堂出现在众人眼前。除了玄奘,众人都有些不解,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奎木狼慢慢在屋内走动着,脸色平静,却隐约带着悲哀,带着愤怒和绝望。
“嗯,好一坛麦酒,我从未喝过如此香醇的麦酒。”奎木狼打开屋角的酒坛,细细地闻着,接着又闻了闻那一坛葡萄汁,“筛了多次吧?汁液清澈。嗯,这副芦席编织得也很细。”
翟纹的脸上充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