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1 / 1)

“四马,”孙驿长冷笑,“你我原本贫寒出身,可如今你做了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我也入了从九品上,到县里任官便是上县的县尉,比敦煌县的县尉还高!你我两家世世代代谁能达到?如今我们守着戍驿,每年钱帛巨万,不但在敦煌城中起了大宅,子弟还进了州学,孙林两家从此便摆脱了贱业,成了读书之家,这等事谁能不付出代价?我们的代价若只是杀僧,杀刺史之女,已经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了!”

林四马沉默很久,还刀入鞘:“走,我们去杀人吧!”

“玄奘在城墙上发愣。”孙驿长说道,“那两人不在,正是好时机。”

林四马点点头,二人离开房间,穿过庭院,登上了城墙。

玄奘果然在城墙上发愣,他似乎碰上什么疑难之事,手指还时不时在空中勾画着什么。头顶之上新月如钩,远处的峡谷峰峦之上白皑皑一片,似乎一夜白头。

林四马来到玄奘身前,低声道:“法师!”

玄奘回过神,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戍主是来杀贫僧的吗?”

林四马顿时愕然,与孙驿长面面相觑。

“法师”林四马尴尬道,“这话从何谈起?”

玄奘叹了口气:“贫僧乃清净之人,对杀气颇有些敏感……算了,不说这些大话了,其实是贫僧经历的凶险多了,自已又颇有些胆小,因此便有些敏感罢了。”

林四马张口结舌,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不,末将……末将绝无此意!”

玄奘看出他心中的犹豫,摇头道:“既然如此,戍主能否回答贫僧几个疑问?下午你讲述的经过,贫僧思考了很久,其中有些关窍颇让人疑惑。”

林四马诚恳地道:“法师请问,末将知无不言。”

玄奘点点头:“第一个问题,吕晟是内奸,为何光明正大在旗杆上点燃灯笼?”

林四马沉吟:“这灯笼应该是给那群胡商指引方向的吧!他引胡商入戍驿,定然是征得黄镇将同意的,只不过黄镇将以为那是普通胡商,能得到突厥人的军情。”

“倒也有理。”玄奘问,“按照你的讲述,当时戍驿乱战之时,吕晟也险些死掉,缒下城墙才逃生。第二个问题,如果他带进来突厥内奸,为何把自已置于险地?”

“这”林四马想了好半天,“应该是企图跟着我们回到州城,给突厥人做内应吧!”

“有道理。”玄奘道,“第三个问题,当年吕晟带去迎接胡商的两名军卒直到贞观元年才因病死去。吕晟既然叛国,他们二人为何没有连坐?”

林四马愣住了,一时间额头渗出冷汗,半晌无言以对。

“第四个问题,”玄奘道,“当年你诛杀吕晟,因功赏了官爵,其他十六人为何个个都无封赏?且在贞观元年的一年之内以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一死掉?”玄奘目光幽深地盯着他,“林戍主,当年的事,如今你是唯一活着的人!”

林四马脸色惨变,右手握住刀柄,似乎想给自已壮胆,手臂却不停颤抖。

“第五个问题,”玄奘视而未见,继续道,“司户参军那里籍掌有州里的户口、籍帐、婚姻、田宅、杂徭等事,贫僧临来之时,在敦煌县司户参军那里查了些文书,发现贞观元年你在敦煌城中起了大宅,当时距你上任这青墩戍主不过三个月。虽然这青墩戍是黄金关隘,可三个月怕是万万不能买一座大宅的吧?另外贫僧还发现,武德九年十月秋收之后,你林家的籍帐上忽然多了五百亩良田,分在瓜沙二州。当时你刚刚叙了官职,如何买的这些良田?”

林四马浑身汗雨如下,双眼死死地盯着玄奘,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一旁的孙驿长更是脸色灰白。

“你还查出些什么?”林四马嗓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在哭号。

“还查出来,这些良田在此之前是属于氾氏的,大宅的宅基是属于张氏的。”玄奘怜悯地看着他,“两大土族,一人赠你大宅,一人赠你良田,林戍主,你这一场豪赌赢了整个人生啊!”

“铮铮”两声,林四马和孙驿长同时抽刀。

林四马狞笑:“法师,你这是非要逼我杀你啊!”

“当然。”玄奘笑道,“你原本想杀我,只不过难以抉择,贫僧这几个问题一问,你不杀我也不行了。”

“为什么?”林四马咬牙问道。

“因为,”玄奘慢慢道,“你要杀我,说明我猜的是对的。我来是为了给吕晟洗脱冤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了。若不把你逼到穷途末路,不把自已置于生死险境,根本挖不出任何线索。”

“你这个疯子!”林四马大吼,“你自已死了,得到线索又有什么用?”

“无用。”玄奘坦然道,“青史如刀,斩的是英雄豪杰,甚至贫僧查出来真相,这世界依然如此。可是贫僧与吕晟相交,贵在知心,我知晓了他的冤屈,对于他,对于我,都够了。”

林四马和孙驿长面面相觑,都是无法理解。林四马朝孙驿长点了点头,孙驿长从袖中掏出一副火折子,快速甩动,火焰燃烧起来。孙驿长举着火折子朝着城外挥舞,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圈一圈的光圈。

猛然间只听远处“嘣”的一声弓弦震响,随即一支箭镞闪电般射来,“噗”的一声穿透孙驿长的脖颈,一蓬鲜血洒在了林四马的脸上。

孙驿长的尸身一头栽下了城墙!

林四马反应快捷,身子闪电般移动到了玄奘背后,与他贴身而立,横刀搭在了他的脖颈上。整个过程兔起鹘落。这时才听见城墙下“扑通”一声响,是孙驿长的尸体落地的声音。

林四马挟着玄奘面朝烽燧的方向,果然看见高耸的烽燧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弯弓搭箭,瞄准着他。正是鱼藻和李澶。

两人见玄奘被挟持,便从烽燧的阶梯上走下来,顺着城墙的南侧绕了过来。

林四马冷笑:“怪不得不怕死,原来埋了伏兵!”

“放下法师!”李澶怒喝。

“放下又如何?反正今夜你们都要死!”林四马大笑。

这时远处城墙和庭院中的戍卒听到动静,纷纷登上城墙,弯弓举刀,前后两侧将众人包围。林四马挟着玄奘慢慢退进戍卒之中,一把将玄奘推了出去,大叫道:“这三人杀了孙驿长!”

戍卒们大哗,这时有人发现了城墙下孙驿长的尸体,更是愤怒,怒吼着冲杀上来。李澶和鱼藻将玄奘护在中间,双方逐渐接触,正要厮杀,突然间沙碛中传来闷雷之声。

众人吃惊地朝沙碛中望去,只见弯月之下的沙碛中卷起一股长长的沙尘龙卷,那龙卷朝着戍驿席卷而来。距离近了,才发现龙卷之中竟然是一支骑兵,那骑兵身穿白色长袍,脸上盖着面罩,在沙尘中忽隐忽现。

“是马鬃山马匪!”

戍卒中有人大叫,城墙上顿时慌乱起来,众人纷纷据守城池要地,布置防御。城外正在扎营休息的商旅也慌乱起来,纷纷跑过来拍打城门,一片哭喊哀求之声。

“林戍主!”玄奘盯着林四马,“原来这便是你对付贫僧的手段!勾结马匪,公然杀人,贫僧对你真真好生失望!”

林四马低声狞笑:“法师,你要逼我走投无路,我也不能寻树枝吊死。这是你自找的!”

“城外的胡商呢?”玄奘沉声道,“贫僧今夜死便死了,你打开城门把他们放进来,让他们避过一劫。”

“他们进来,那些马匪又去劫掠何人?难道劫掠我戍驿吗?”林四马狞笑,“你个不通世故的僧人,想要捅破这天,漏下来的必定是瓢泼血雨!到了那泰山府君处,你要明白,这些人是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