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1 / 1)

三日后,王玄策率领吐蕃、泥婆罗的军队,押送着庞大的俘虏团开始启程回国。那顺被俘后单独囚禁在皇宫,俘虏团在皇宫门外聚集后,王玄策前往皇宫提那顺出宫。

那顺完全是一副亡国之君的打扮,他披发赤脚,身穿麻衣,怀中抱着自已的孩子,孤单地从皇宫中走了出来。狭窄高耸的宫门,映照着孤单的身影,无限沧桑。

走出宫门后,那顺默然凝望着宫墙外,那里似乎仍旧有一摊血,映照着那顺的眼帘。他默默地流出了眼泪,低下头呢喃道:“孩子,这是你母亲的殒命之处,咱们却要走啦!去国万里,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与她重逢。”

说罢,那顺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宫人,走到莲华夜的殒命处,跪在了地上,然后趴了下去,全身摊平,两臂张开,整个人贴在了地面上。众人默默地看着,这是天竺最高的礼节,五体投地。他在向莲华夜忏悔。

那顺呜咽地哭着,泪水流淌在地面,漫延成沟壑。那一夜,莲华夜的血就是这样流出来,流淌在大地上,斑驳一片。如今那顺将自已的眼泪洒在了这里。

王玄策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人死不能复生,走吧!”

那顺站起来,擦干眼泪,喃喃道:“大唐也有宫墙和轮回吗?”

王玄策不知该如何回答,那顺哀求地望着他,王玄策只好长叹一声:“大唐也是娑婆世界之一,怎会没有轮回。那顺,大唐的宫城辉煌高大,远胜曲女城百倍。大唐的长安人口百万,摩肩接踵,或许很多年以后在长安的西市里,你偶然回头,会有一个莲花般的女子袅袅婷婷,向你走来。”

那顺失声痛哭。

大军和俘虏离开皇宫,行走在曲女城狭窄的街市上,刚到城门处,忽然前面一阵喧哗,还响起不少土兵的惊叫声。王玄策和鸠摩罗王等人急忙走出去,只见一名长须短发的老者,缓步而行,迎面走来。周围的土兵上前阻拦,那老者却毫不在意,手中拈花一弹,袍袖一拂,周围的土兵有如中了魔咒一般,纷纷跌倒,昏迷不醒。一旁的吐蕃战土勃然大怒,十几人张弓搭箭,纷纷射去,那老者张开大手,虚空一抓,十几支箭镞竟然悬浮在了半空,静止不动!

周围的人看得一片哗然。那老者张口吐出一个字:“咄”

悬浮在半空的利箭忽然炸裂,化作黑色的青烟消失。周围的土兵张口结舌,傻傻地看着这个老者,再不敢阻拦。老者双手合十,默默地低着头,从容而行。

这时,王玄策等人迎了出来,一看就是一惊,竟然是娑婆寐!这几日他忙晕了,竟然忘了这个困于七重狱中的重要人犯!

“娑婆寐!”王玄策大喝,“我倒忘了去七重狱找你,你竟然自投罗网!”

娑婆寐神情悲伤,面目灰败,仿佛一日之间苍老数十岁。他凝望着黑压压的俘虏,喃喃道:“辉煌帝国,竟至于此!难道是老和尚错了吗?”

王玄策抽出长剑,搁在他脖颈,冷冷道:“说,你筹谋数十年,暗中控制了戒日帝国,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说出来还有意义吗?”娑婆寐忽然流泪,似哭似笑,“三十年苦心孤诣,拥有了人间帝国,却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破灭。老和尚罪在千古,虽百劫炼狱而不得赎罪。”

王玄策皱眉:“娑婆寐,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娑婆寐神色严肃,合十鞠躬:“老和尚特来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王玄策愣了。

“从缘法上而言,老和尚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娑婆寐淡淡地道,“你既然要去大唐献俘,这俘虏之中怎可少得了老和尚?所以,老和尚自请就缚,做这亡国之俘。”

王玄策凝望着他,点点头:“哪怕你不说,这阙下之俘里,也少不得你!来人,捆了!”

吐蕃土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去,将娑婆寐五花大绑。娑婆寐神情平静,默默地跟随着吐蕃土兵走向俘虏丛中,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回头,凝望着远处的王玄策,低声轻笑:“大唐皇帝,老和尚会炼长生药,必能让您万寿无疆!”

尾声一

尾声一

帝国灭亡后,掌控曲女城的十六国联盟下达命令:东部帝国军和联盟军解除对峙状态,将波斯人驱逐出五河地。自从帝那伏王把呾叉始罗城赐给波斯人之后,伐腊比等国寝食难安,在接收了帝国军的军权之后,立即向波斯人发动进攻。

伊嗣侯三世最近一直在安置波斯残族。在五河地获得栖身之地后,他欣喜若狂,自已终于带领波斯人找到了栖居的家园。最近帝国军队和周边几个国家开战,谁也管不到他,伊嗣侯三世亲自奔走,在呾叉始罗城周边建筑村寨,安置族人。拥有了希望的波斯人爆发出巨大的热情,短短一个多月,修建十余座村寨。逃亡十年之后,重新获得了安宁的家园,波斯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然而笑容犹未散去,噩耗传来,曲女城一战,帝那伏王战败被俘。帝国军队和周边几个国家的军队结束对峙,合兵一处进攻呾叉始罗。刚刚修建好的村寨被焚毁,无数的铁骑驰骋在梦中的家园,村寨燃烧,百姓奔逃。

伊嗣侯三世愤怒无比,出动不死军团和天竺军队开战。双方数次大战,伊嗣侯三世虽然仗着不死军团的精锐赢了几场,但兵力严重处于劣势,失去了政治庇护之后,呾叉始罗城四面受敌,他不得不退回印度河西岸。

看着一个月前刚刚渡河而来的族人,如今拖家带口栖栖惶惶地渡河而回,伊嗣侯三世放声痛哭。自已筹谋五河地十年,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到头来竟然是一场春梦!

大麻葛陪着他站在河岸上,望着正在渡河返回的波斯人,不胜叹息:“陛下,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或许,我们当初图谋五河地,本就是错的。”

“朕不甘心!”伊嗣侯三世喃喃道。

“无所不能的马兹达神,将指引我们新的方向。”大麻葛说。

“朕不甘心!”伊嗣侯三世重复着,“朕哪怕要走,也要带一罐天竺的泥土!”???

伊嗣侯三世命人挖了一罐泥土带上船,即使要走,也要带走天竺的土地,这是他的执念。

当所有波斯人都离开之后,伊嗣侯三世最后上船,渡河西去。他抱着那罐泥土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五河地,知道自已终生都没有机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印度河风浪颇大,船只破浪而进,到达河中心时巨浪滔滔,船只摇晃中,桅杆轰然折断,再也稳定不住船身。伊嗣侯三世站立不稳,翻身栽倒,在周围侍从的救护下才不曾掉进河中,然而手里的陶罐却失手打碎,泥土撒在了甲板上。又一股巨浪扑来,把甲板冲洗得干干净净。带来的泥土溶入河中,他连一粒都不曾带走。

“印度河中有河神,一旦有人要从天竺带走它的珍宝,河神就会打翻他的座船,让这些珍宝沉入河中。”

伊嗣侯三世突然想起玄奘说过的话,他疯狂地大笑着,觉得自已就是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小丑。

尾声二

尾声二

贞观二十年,长安。

玄奘提着一篮瓜果,登上白鹿原,站在塬头眺望长安,云雾遮眼。他在塬上独自行走,默默地回忆着二十一年前,自已将挚友圆观葬在白鹿原上,为他建起了坟茔。黄土青石,岁月易改,大坟可还在吗?

他循着岁月的痕迹,去寻找那座大坟。台塬地貌容易改观,在河流雨水的冲刷下,时常会形成沟壑,改变了面目。行走多时,玄奘终于确定了一处土塬,风景依稀便是当年自已埋葬圆观的地方,甚至有一棵老榆树还在风中摇曳。从这里向西南望去,烟霞之外,便是辉煌长安。

可是,这里却没有青石坟茔。х?

玄奘诧异不已,找到一个山间牧羊的老者询问。

老者摇头:“法师,我在这一带牧羊数十年,从未见过有坟茔。”

玄奘愣了:“老丈可还记得武德八年的时候,这里曾经埋葬过一个僧人吗?当时贫僧曾经到山下村里聘了人手抬棺。”

“我便住在山下村中。”老者道,“莫说是武德八年,从前隋到如今,我们村中也没有人为一个僧人抬棺,把他葬在此处。”

玄奘张口结舌,想了半晌方才哈哈苦笑:“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