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大药在哪里?”戒日王拍案而起,“朕若能不死,还有何畏惧?”
娑婆寐笑着拍了拍手,门外早有净人等候着,当即将那顺和莲华夜带了进来。两人昏迷了一路,直到王舍城才醒了过来,稀里糊涂地休息了一夜,便被带到戒日王面前。
戒日王看见竟然是他俩,禁不住瞠目结舌:“这……这不是那顺和莲华夜吗?药在何处?”
“他们二人,便是能够长生的人间大药。”
朝霞满天之时,玄奘赶回了三十里外的那烂陀寺。
那烂陀寺作为天竺佛教圣地,不是一座寺庙,而是一片辉煌宏大的寺庙建筑群。最初的佛陀时代,曾有五百商人将这里的一座园林买下来布施给佛陀,佛陀便在此地说法三个月。佛陀涅槃后,帝日王在园林上建那烂陀寺,其子觉护王又在南面建寺,如来王在东面建寺,幼日王在东北建寺,金刚王在西面建寺,其后一位中印度王在北面建寺。寺庙连接成片之后,又修建了一座城墙,将六座寺庙圈了起来,形成一座四方的城池,城墙高达三四丈,六座寺庙共用一座山门,统称那烂陀寺。
玄奘行走在那烂陀寺之中,纵然在这里居住了十年,熟悉了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但仍为之而震撼。那烂陀寺有三层,四丈之高,台上有楼,楼上有塔,层层堆叠,恢宏无比。
房舍和高塔都是用砖砌成,屋顶、房檐、地面的建筑材料却有些特殊,是用碎砖混合黏土、石灰、麻筋之类,干透之前还要用滑石抛光,表面涂抹油漆,整个寺庙光滑如镜面,在朝阳下闪耀着辉煌之光。
那烂陀寺常住各派僧侣一万余人,玄奘回寺乃是一件大事,当即有僧人报告给戒贤法师。戒贤法师当即命玄奘到自已的禅院,看着玄奘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十分欣慰:“提婆奴,我听说你打算在曲女城多住些时日,为何此时回来?”
玄奘对师尊发自内心地崇敬,把自已为了救那顺和莲华夜,跟踪娑婆寐来到王舍城的事情讲述了一番。
“师父,这娑婆寐出身自那烂陀寺,他到底有何来历?为何要这么做?”玄奘问。
戒贤法师沉默不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提婆奴,你还是不要去找寻娑婆寐的秘密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师父,”玄奘却摇头,“倘若只是因为好奇,弟子当然听您的吩咐,可是娑婆寐的所作所为是给弟子设的局,弟子就不得不追查到底了。”
“哦?”戒贤法师愣了片刻,“为何这么说?”
玄奘深吸一口气:“因为弟子中了他的圈套。当日莲华夜在犍陀罗王宫,化作白烟消失,虽然弟子还没有查明是通过什么手段,却已经确定是娑婆寐所为。这个局他算计的不是别人,是弟子。”??
“他算计你?”戒贤法师不解,“他为何要算计你?”
“因为他知道弟子肯定会追查莲华夜的下落,如此就不可避免地要调查莲华夜的前世今生之谜。追根溯源下来,弟子无论如何做,最终揭破的都是戒日王弑兄之罪!”玄奘将自已推导出戒日王弑兄之事讲述了一番,听得戒贤法师骇然不已。
“所以,师父,这就是娑婆寐的目的。他要借助弟子的手,揭穿戒日王弑兄之事!”玄奘道,“所幸弟子并没有引起戒日王的杀机,侥幸活到了现在。”
戒贤法师当然知道掌握戒日王的秘密意味着什么,好半晌才道:“他为何要揭穿这件事?”
“弟子还没有调查出来。”玄奘摇头,“但他大费周章布下这个局,断然有更深的目的,所以弟子才跟踪那顺和莲华夜,想要挖出他真正的意图。如今莲华夜、戒日王,共同出现在王舍城,只怕娑婆寐也到了图穷匕见之时,所以还请师父明示,这娑婆寐身上到底有什么隐秘?”
戒贤法师好半晌没有说话,玄奘静静地等着,他能看出来师父内心的焦虑和挣扎,却没有催问。足足沉默了一炷香时间,戒贤法师蹒跚着起身,向内室走去。
“师父”玄奘叫道。
“中夜时分,你且到庵摩罗林中等着,自然会得见真相。”
庵摩罗林在那烂陀寺的山门外,林中有个水池,据说池中有龙,龙的名字叫“那烂陀”。这便是那烂陀寺名称的由来之一。
刚刚入夜,玄奘便赶到庵摩罗林中,在幽深的密林中等待。月上中天,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那烂陀寺里佛塔的铃声在夜风中悠然回荡。玄奘盘膝坐在一棵庵摩罗树下,静静地等待着。这些年他孤独一人行走,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夜色渐深,果然,到了中夜时分,不远的龙池旁一条人影走了过来。那人影全身都罩在黑色的宽大袍服之中,戴着斗篷,连头带脸一起罩住。行走在午夜的林中,就仿佛一个幽灵。
玄奘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那人影来到龙池边,静默不动。过了不多久,林外又走来两人,同样都是袍服罩头,寂静无声地走到那人身边,三人并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玄奘皱眉,随着时间流逝,竟然先后有三四十人来到龙池边,清一色的黑色袍服罩住头脸,沉默无声。似乎是人到齐了,大家谁也没有说话,排成长长一列,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玄奘心中震惊,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谁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却半夜在这林中聚集,到底要做什么?他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这些人一路不停,朝东南行走,径直走进了山里,山路崎岖,众人似乎对路径极为熟悉,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彼此追随,行走在苍茫的山间。十几里之后,玄奘越走越心惊,这些人竟然登上了灵鹫山!
灵鹫山,又称耆阇崛山,也有人称为灵山,位于那烂陀寺东南十余里处,山顶孤峰耸立,形似灵鹫,故名灵鹫山。耆阇,梵语秃鹫的意思。山上空翠相映,浓淡分明。佛陀长期于此山中说法,频婆娑罗王曾派遣众多工匠,从山麓到山顶,跨谷凌岩,编石为阶,整个石阶宽十余步,长五六里,并且在山顶西侧悬崖处建有一座精舍,供佛陀居住。玄奘去过很多次,朝拜佛迹,对此山很是熟悉。可灵鹫山如今早已荒废,这些人半夜时分去这里作甚?
这些神秘人默不作声地走上石阶,登上山顶。今夜有月光,这条一千两百年前开凿的石阶虽然有些磨损,可还算好走。玄奘悄悄在后面尾随,一直登上山顶的平台。
山顶的平台东西狭长,南北较窄,西侧濒临悬崖,有一座砖石砌成的房舍,门户开向东,屋宇高大,形制奇特。这便是一千两百年前,频婆娑罗王为佛陀所修建的精舍,佛陀长期在此处居住。精舍周围有几间石室,旁边还有一口水井。当时佛陀的弟子阿难、舍利子都曾追随佛陀住在这些石室中,长期生活。只是一千两百年后,不但佛教衰微,连这佛陀精舍也都荒废沧桑,水井干涸,映照在灵鹫山的古老月光下。
精舍东面有一块巨石,高有一丈四五,方圆三十多步,有人说当年提婆达多就是站在这里抛掷巨石,刺杀佛陀。当然更多的说法是在对面的山峰,用投石机抛掷。玄奘隐藏在精舍东边的巨石后,仔细观看。
黑衣人鱼贯而入,进入精舍之中。精舍中供有如来说法等身像,神秘人沉默地站在佛像前,一起合十躬身,口中诵经。梵唱声响彻灵鹫山。
玄奘顿时悚然一惊,难道这些人都是那烂陀寺的僧侣?想必是如此,否则戒贤法师不可能对他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可是,这些人来这里参拜佛像,又为何搞得如此神秘?
这时,一名黑衣人走出人群,站在佛像前,慢慢摘掉自已的斗篷,一张苍老而有神的面容露了出来,玄奘险些惊叫出声。此人他无比熟悉,竟然是戒贤法师的弟子,波颇!
第十五章 天竺为舞台,众生为观众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天竺为舞台,众生为观众
玄奘和波颇的因缘可以说牢不可破,他之所以有了此生的成就,完全是因为波颇。武德八年,波颇从天竺来到大唐,受到高祖的礼遇,讲述那烂陀寺的经典。当时二十六岁的玄奘专门从赵州来到长安,听从波颇讲经,从此对那烂陀寺和戒贤法师产生了无比的憧憬,这才偷渡出关,西游天竺。
可以说,遇见波颇,是玄奘生命中一个最璀璨的转折。
只是玄奘来到那烂陀寺后,却并没有见到波颇,听说他留在大唐译经,不料竟然又回来了。
“娑婆寐尊者为何没有到?”波颇问道。
“法师,”人群中有一人合十道,“尊者所养炼的人间大药已经取到了,如今正在毗布罗山,和戒日王在一起。”
“终于要开始了吗?”波颇喟叹着,心情似乎有些激动,“我滞留大唐十七年,便是为了此事回来。若能亲眼见证,哪怕不得涅槃,也无憾了。”
众人也纷纷激动起来,便有些嘈杂之声。波颇抬起手臂轻轻一按,高声喊道:“为何这二百年来,我佛教日益衰败?五大天竺,以那烂陀寺佛教最为繁盛,可便是这那烂陀寺,一万二千徒众,只有四千僧徒,其他全是外道!曲女城佛寺一百座,看似繁华,可外道祠庙却有两百座!婆罗尼斯国,僧徒有三千人,可外道却有一万余人!吠舍离国,有佛寺三百座,可只有三五座完好无损,其他两百多座坍塌毁败,无人居住。舍卫国,几百座佛寺更是空无人烟,荒废败落,只有寥寥几个僧徒。犍陀罗国,几百座佛寺,更是没有一个僧众!为何这二百年来,佛教的影响在整个天竺越来越弱,除了几大主城,大片地区再也不见僧徒踪影?为何这二百年来,信徒众生弃我而去,崇迷外道?为何?为何?为何!”
波颇一连声地大吼,神情激动。旁边的三十多名黑衣人也举臂高呼:“为何?为何?为何!”
“我的师尊,戒贤法师,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