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1 / 1)

“到底怎么回事?宾就,麻烦您告诉我!”那顺连连追问。

苏毗女王沉默,慢慢地道:“她是一个转世之人。前世、此生、未来都将陷入轮回,无法逃脱。”

那顺激动得浑身颤抖:“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宾就,请您仔细讲来,莲华夜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和莲华夜是什么关系?”苏毗女王望着他。

“我……”那顺苦涩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前世我们之间有些宿缘未了。”

“哦,你是偶然入得这场轮回。”苏毗女王叹息,“相比而言,你是幸福的。”

那顺眼睛有些发红:“我知道,莲华夜受了很多苦。所以我想查清楚,我和她前世究竟有何纠葛,我想拯救她,把她从这场轮回中救起,从此守护着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宾就,求求您告诉我,莲华夜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当年,我苏毗国居住于羌塘,国脉有七百余年,下辖十余国,我们种植宿麦,淘炼黄金,贩卖盐巴,国中人烟阜盛,衣食无忧。”苏毗女王缓缓地讲述着,“我姓汤滂氏,二十四年前,我还是王族的一个女贵人,尚未被选为小王,因为女王去世,小王顺位为女王,我被推选为小王,开始参与国政。也就是在此时,王族内部诞生了一个女婴,生下来头发、眼眸漆黑如长夜,肤色白皙如牛乳,女王甚为喜爱,取名为莲华夜。大家当时都认为,等到我顺位之后,莲华夜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小王。然而,七年后,莲华夜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却突然有一天说起了梵语!女王极为惊异,下令调查,得知莲华夜竟然是个转世之人,她的上一世让人极为恐惧。女王又请巫师来占卜,得到了大凶之兆,主亡国之运。女王下令将知情者灭口,将莲华夜的秘密尘封起来。”

玄奘、王玄策、那顺愣在了当场,心中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也想过莲华夜身上的秘密会十分惊人,却从未想过诡谲离奇到了这种地步!

“她上一世到底是何人?”玄奘忍不住问道。

“不可说,不可问,不可查。”苏毗女王身体有了一些颤抖,脸上强忍恐惧,严厉告诫,“我也不会说的,因为一旦说出莲华夜身上的秘密,必然会导致国家倾覆,血火战乱!”

那顺却不管不顾,大吼:“我不管!不管山崩地裂,血火漫天,我都要知道她到底是谁,我又在哪里!”

“如果你不后悔,我便告诉你!”苏毗女王冷笑,“她的上一世,便是我苏毗国的小王,衍罗娜!”

这个名字三人都很陌生,玄奘合十问:“那么这衍罗娜小王,又有什么奇异之处?”

苏毗女王叹了口气:“这是我苏毗之耻辱,既然你要听,我便讲给你听。这衍罗娜出生不久,便被王族和巫师选中为小王,二十一岁那年,在一次与迦湿弥罗国的战争中,她的军队覆灭,自已也被俘虏。迦湿弥罗王为了羞辱她,将她卖入妓院,做了妓女。六年之后,坦尼沙国的王子偶然遇见她,为她倾倒,将她赎回,迎娶为后。”

玄奘大吃一惊:“坦尼沙王子?坦尼沙的哪一个王子?”

“他的名字叫王增。”苏毗女王道。

玄奘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沉吟不语。王玄策和那顺却不太了解,二人询问,玄奘才叹了口气,答道:“王增就是戒日王的亲兄长。戒日王喜增,兄妹三人,他排行在二,兄长王增,小妹罗伽室利。当时还没有如今的戒日帝国,他们的父亲光增王还在世,定都坦尼沙城。”

这段历史玄奘很清楚,当时的天竺大陆,主要有四大强国争霸,西天竺的坦尼沙国,定都曲女城的穆克里国,东天竺的高达国,控制中天竺的摩腊婆国。光增王为了联姻,将女儿罗伽室利嫁给了穆克里国的摄铠王,两国结盟,对抗高达国和摩腊婆国的军事联盟。

不久,盘踞吐火罗区域的嚈哒人残部入侵五河地,光增王派两个儿子讨伐嚈哒。就在五河地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刻,光增王突生疾病,王增分身乏术,喜增赶回王城,光增王最终病逝,王后也自焚殉夫。喜增则代理国政,直到王增胜利班师,才将王位交还给了哥哥。传说中兄弟二人极为和睦,对王位互相谦让,王增一心一意要让弟弟继位,自已进入山林修行,但他拗不过淳朴的弟弟。喜增坚拒,把王位让给了哥哥。

“那么,衍罗娜最后做了坦尼沙的王后?”玄奘问道。

“是的。”苏毗女王道,“王增当时要娶一个妓女,令国人极为不满,光增王也颇为恼怒,但两人恩爱情重,王增宁可不要王位,也要娶衍罗娜,与父亲的关系闹得颇为僵硬。直到光增王死后,他继承了王位,才娶了衍罗娜为妻。然而,仅仅一年之后,就发生了塌天大事。”

玄奘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

王增即位的第二年,穆克里国和摩腊婆国之间爆发了战争,摩腊婆国击败了穆克里国,并攻破曲女城,斩杀摄铠王,俘虏罗伽室利。王增大怒,让喜增监国,自已和大将婆尼率领一万骑兵攻打摩腊婆国。双方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王增勇冠三军,彻底歼灭摩腊婆军队,将其国王斩杀于乱军之中,却并没有找到自已的妹妹。

这时高达国的设赏迦王宣布调解两国争端,邀请王增赴会。王增不知有诈,结果在会场中遭到设赏迦王的暗算,被杀。之后喜增即位,对设赏迦王宣战,经过数年的征战,最终与鸠摩罗王联手,才击败设赏迦王,从而一步步建立起了如今统辖天竺的戒日帝国。

“我之所以不想告诉你们,是因为衍罗娜小王被俘事件,乃是我苏毗国一大耻辱。”苏毗女王叹息,“正是因为苏毗小王被俘,上一代女王末羯才仓促地被选为小王,数年后即位,成了女王,而我也被改变了命运,选为小王。”

“衍罗娜之后的事情呢?你是否了解?”玄奘问。

苏毗女王摇摇头:“她去了天竺以后的事,我便不清楚了。那是苏毗国之耻,谁会去关心她,打听她?想来你们也问完了,我也该回俘虏营去了。”

玄奘站起身,朝着她深深鞠躬合十,女王不说话,沉默地从容走了出去。到了营帐门口,她又转回身,望着王玄策:“方才你一直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你便是这两日的战争中,为吐蕃出谋划策之人。”

“是我。”王玄策坦然道。

“你是大唐官员?”苏毗女王看了一眼他腰里的银鱼袋。原来王玄策虽然披了发,易了服,却不舍得自已的银鱼袋,照旧挂在了身上。

“您认识此物?”王玄策惊讶。

“末羯女王在位时,曾派人朝贡过前隋,武德年间和贞观六年,我也曾两度遣使朝贡,皇帝承认我苏毗国的藩国地位。”苏毗女王冷冷道,“却不知道为何大唐的官员会帮助吐蕃,灭我苏毗?说不得此事我苏毗国要去长安问个清楚明白。”

王玄策顿时有些狼狈,他神情郑重,朝着苏毗女王长长一揖,道“:玄策虽然无愧于职责,却有愧于您苏毗。若是宾就同意,我愿作保,让吐蕃人将您释放,送您到长安颐养。”

苏毗女王露出嘲讽的笑容:“你认为这一战我苏毗败了么?”

王玄策愕然:“难道不是?”

“我苏毗国都城被攻破,一直向西迁徙,在吐蕃人的追杀下,根本逃不到勃律。”苏毗女王淡淡道,“所以我才发动这一战,只不过以自身为饵,将松赞干布的大军拖在此地,换其他国人能顺利抵达勃律而已。我如今已经年有五旬,高原苦寒,寿命短暂,我又患了重疾,原本活不了太久,能以我这一身,换苏毗国重新立足,于愿足矣。一战的胜败,自身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苍凉地笑着,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帐篷之外时,仍有幽幽的声音传来:“人生短暂,瞬间哀苦老死,化作劫灰,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和轮回者比较起来,到底谁更幸福?”

见完苏毗女王,此间的事便算了了。玄奘向松赞干布告辞,松赞干布有些不舍:“法师,松赞正好有一事要请教。”

“陛下请说。”玄奘道。

“我有一大心愿,”松赞干布道,“如今我吐蕃已经一统整个高原,却尚未有自已的文字,因此前几年,我曾经两次派遣大臣,携带黄金、金沙等财物,希望能学习天竺的文字,创造吐蕃文字,然而有些人为魔鬼所阻,有些人因为酷热而亡,还有些人则不晓梵语,只好回来了。我一向听闻法师的声名,知道您不但是大唐的高僧,更精通梵语,能以梵语写作经论,实在是一等一的高僧大德。若是可以,松赞愿意供奉法师常住逻些城,教授梵语,为我吐蕃制作文字。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玄奘顿时有些为难,想了想:“不瞒陛下说,贫僧此次来到吐蕃,是为了替戒日王办一件事,此事办完,必须要返回曲女城。”

“那不急,我可以等待法师。”松赞干布快乐地说,“只要法师能在我有生之年来到逻些城,我就于愿足矣。”

玄奘只好明确表态:“陛下盛情,贫僧感激不尽。只是贫僧在天竺游历十余年,搜集经卷数百卷,为的是有生之年能返回大唐翻译经典,造福众生。如今贫僧四十有二,尚不知寿命几何,等返回曲女城之后,贫僧就要向戒日王辞行,回国翻译经典。”

松赞干布遗憾不已。

“陛下,不如这样。”玄奘道,“您可选派一些人到天竺去,贫僧将他们引荐到那烂陀寺学习梵文。”

松赞干布这才高兴起来,连连感谢。两人约定,等松赞干布挑选好学习梵文的人选,就送到曲女城,请玄奘找人教授他们梵文。

在一个清晨,朝阳映照雪山的时刻,玄奘带着王玄策、那顺离去。回去的路要顺畅许多,松赞干布送了大批的骆驼和马匹,以及一应物资,三人免了饥寒之苦。但过了迦湿弥罗国,玄奘却改道向东。

“师兄,咱们这是去哪儿?”那顺问。

“去天竺国,曲女城。”玄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