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有个叫韦灵符的术土投靠太子。这个人曾经被魏王招募,在魏王府待了三个月,但不受重视,于是转投到太子门下。”王玄策道。
“泰儿做得很好啊,”李世民颇有些欣慰,“这等术土早就该将他弃之门外。”
王玄策苦笑,道:“韦灵符投靠太子之后,道出一桩秘密,原来于志宁、张玄素、孔颖达三位詹事对太子求全责备,全是魏王在背后指使。”
“胡说八道!”李世民气着了,“三位詹事乃是风骨傲然的儒学大家,朕还指使不动,岂能被泰儿指使?”
“陛下,魏王的手段非同寻常。魏王交好文人诗人,三位詹事每一次指责太子之后,魏王总是会让这些文人诗家颂扬他们的铮铮傲骨,为人师表。结果,这三位詹事看到颂扬自已的诗词文章,极为受用,对太子的管束便更加严厉,惹得太子对他们更为不满。双方矛盾便愈演愈烈,最终演变到了太子派刺客杀师的地步。”
李世民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眼中,魏王李泰忠厚坦诚,才华横溢,对权势毫不热衷,每日醉心于文学诗章。怎么到头来竟然是这副模样?
“陛下,那韦灵符说出此事之后,太子知道上了魏王的当,极为愤怒。”王玄策低声道,“这次刺客去杀于詹事,那名陌刀客仿佛预先得知一般,就在那里等着救人。虽然臣未能查出陌刀客是何人,但此人确凿无疑是魏王所派。”
李世民呆呆地坐着,忽然想起那日噩梦中的十个字:三王门外杀,唐室见轮回。他凄凉地笑着:“难道朕的儿子,果真要重复朕的路吗?玄武门内,果真要送两个人头到朕的面前?难道朕犯过的错,永远也消弭不掉么?这难道是佛家说的报应与轮回吗?”
这句话王玄策可不敢接,低头不语。
“你与玄奘法师相熟,”李世民问,“若是玄奘法师还在,他能否回答朕的问题?”
王玄策低声道:“臣不知。”
李世民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朝寝宫走去。他如今才四十三岁,背影看起来却苍老憔悴,甚至白发都添了几根。王玄策躬身送别,直到皇帝消失在帷帐之间,才起身退了出去。
第二日,李世民强打精神,早早起身,有内宦伺候他穿上朝服。因为今天是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的大喜日子。就在去年,吏部尚书侯君集率领大军平灭高昌国,俘虏高昌王麴智盛,这是大唐攻灭的第一个西域王国。
原来,高昌王麴文泰自从经历内乱之后,安定了十余年,随即故态复萌,政策又开始摇摆不定。他和西突厥勾结,先是攻打大唐的伊吾郡,随后又侵占了焉耆三座城池。焉耆王求助于大唐,李世民下诏斥责,麴文泰居然回复道: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当时西域各国朝贡大唐,都要经过高昌,麴文泰竟然扣留各国使者,不让朝贡,终于惹得李世民震怒,令侯君集率兵攻打高昌。
麴文泰这才害怕起来,日夜忧虑,在大唐兵临城下之时,惊惧而死。他临死前,麴智盛返回高昌,继承王位之后,出城投降。
李世民大喜,下令在交河城设安西都护府,直到今年侯君集才押解麴智盛等高昌王族,返回长安献俘。
这是灭国之功,献俘之后,李世民赐宴太极殿,王玄策也参加宴饮,大唐君臣在宴席上喝得醺醺欲醉,喜笑颜开。但是角落里,却有一个人持着酒杯,满面伤感,正是原本的高昌王,今日刚被封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的麴智盛。
王玄策端着酒杯走了过去,麴智盛抬眼望他,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王长史,你也老啦!”麴智盛叹道。
“是啊!这一晃,你我已经十二年未见了。”王玄策也无限感慨。眼前的麴智盛,贞观三年时尚是年轻英俊的王子,现如今人到中年,面容苍老,神情憔悴,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我师父玄奘法师可曾回来?”麴智盛问。
王玄策摇摇头:“法师自从出关西游之后,十几年了,至今毫无音讯。”
麴智盛眼中露出悲伤,当年在高昌王城,他和龙霜月支生死绝恋,若非玄奘破解了那一场场死局,只怕高昌国十几年前就已经灭了,他麴智盛坟头树苗已成参天大树。(详见《西游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纪》)
“若是长史能够见到我师父,请告诉他老人家,智盛做得很好,保全了高昌子民,没有让他们经历战火之乱。”麴智盛失声痛哭。
王玄策也心有戚戚焉,两人流着泪对饮,喝得酩酊大醉。王玄策酒到酣处,纵情起舞,好在此时殿中大家都喝多了,不少人还跳起了胡旋舞,也没有御史参他举止不雅。
包括李世民自已都有些放浪形骸,一高兴,下令内宦取来波斯进贡的六只琉璃盏,盛满葡萄酒,分赐给赵国公长孙无忌、梁国公房玄龄、郑国公魏徵等六人。内宦用黄金盘端着琉璃盏,六个国公受宠若惊,齐刷刷鞠躬谢恩,等着喝酒,不料就在这时,王玄策端着酒过来了,一头撞在了内宦的身上。哗啦一声,黄金盘落地,六只琉璃盏全都摔成了碎片。
六个国公全惊呆了,这些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最心爱的琉璃盏,平时自已都舍不得用,这下好了,谁都别用了。
“大胆!”李世民心疼不已,暴喝一声,摔掉了手中的酒杯,“王玄策,你可知罪!”
王玄策也吓傻了,一个激灵,喝进肚子的美酒全都化作冷汗排了出来,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来人,给朕拖出去”
李世民话还没说完,魏徵急忙跪倒:“陛下!请勿以玩物责罚大臣!”
李世民还有些醉意,看着地上的琉璃盏碎片,心疼不已:“这可是朕的”
长孙无忌也反应了过来,皇帝这时候喝多了,琉璃盏再珍贵也是个酒杯,真要因为打碎几个杯子责罚大臣,这后世史家的嘲讽那是注定跑不掉了。他也急忙跪倒在地,道:“陛下,古有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所图者,非马也,土也!如今陛下若是因为几只酒盏处罚大臣,后世该如何评价?”
李世民最注重身后名声,当即警醒。长孙无忌急忙爬起来,命内宦用热毛巾给皇帝净面,几番擦拭之后,李世民才回过味儿来。他默默地盯着地上的王玄策,有那么一刹那,心中当真动了杀机,此人最近知晓的皇家秘事太多了。可他也知道,今日不是个好时机。
李世民道:“你殿前失仪,即使不为琉璃盏,朕也不得不罚你。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如今高昌国归入我大唐辖下,军兵物资都要经过八百里莫贺延碛运送过去,你便去那伊吾郡,镇守八百里流沙吧!”
王玄策一哆嗦,他深知莫贺延碛的苦处,一旦去了,便要丢掉自已贼帅的职位。他想了想,大胆地道:“陛下,请问第二桩呢?”
“第二桩么……”李世民想了想,“这几日不知为何,朕忽然思念起玄奘法师,他去往天竺国取经,已经十多年了,杳无音讯,连生死都不知,你便去一趟天竺,找到玄奘法师,去给他做个徒弟。告诉他,朕很想念他。”
王玄策知道自已最近得知的皇室机密太多,皇帝想远远支开自已,但好歹去天竺还有回来的一天,忙不迭地道:“陛下,臣选第二桩!”
不远处,麴智盛持着酒杯,忽然呜咽失声。
第五章 犍陀罗赌约
第五章
第五章
犍陀罗赌约
犍陀罗国,富楼沙城。
万人瞩目中,第二场赌斗开始。玄奘带着那顺来到高台之上,依旧坐上那张胡床,那顺侍立在他身后。
高台上,建起了一座巨大的火坛,里面烈火熊熊。燃烧物是石炭,火势猛烈,温度极高,整个高台上热浪灼人。底下的围观者都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这时,一名赤脚的长袍男子走了出来“:鄙人苏罕哒。这场赌斗非常简单,无论玄奘法师抑或是娑婆寐法师,只要跟随鄙人在这火上走一圈就行。”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这火势太猛,只怕是一头牛扔进去,一时三刻间也给烤熟了,何况是人,这分明是要搏命了。苏罕哒却笑着:“鄙人已经请得火神护佑,入水火而不伤。”
苏罕哒就这么赤着脚,缓步走进了火坛之中,烈火熊熊,瞬间将他包围。但令人震撼的是,如此大的火势,却连他的衣袍也不曾烧掉,只有赤脚踩在燃烧的石炭上发出的哧哧声。人群中鸦雀无声,一些信徒跪拜下来低声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