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次子,刚出生就分享了承乾作为嫡长子的殊荣。因为李泰更讨李渊喜欢,还不到一岁,就被封为正一品的卫王,让他继承早夭的卫王李玄霸的爵位。一门双王,这对李世民来说也是莫大的殊荣。
李世民做了皇帝之后,对李泰更是恩宠有加,在其九岁时,就封其为扬州大都督和越州大都督,总督十六州军事,封地更是多达二十二州。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才八个州。十四岁那年,李泰被授予雍州牧之职,成了长安京畿的最高长官。
等到皇子们年长后,照例要迁到封地居住,但李世民舍不得李泰,不但留在了长安,还想让他搬进武德殿居住。武德殿在宫城内,就和东宫隔着一堵墙。这里面的象征意味太明显,魏徵忍无可忍,极力劝谏,才算阻止。
若说李世民巡游时让太子监国是恩宠,那他巡游时每次都带着李泰,究竟算什么,李承乾自已也说不清,心中总有一种父亲带着老二旅游,自已被遗弃在家做功课的滋味。
最让承乾难受的,还是李泰自已争气,“聪敏绝伦,雅好文学,工草隶,集书万卷”,著有文集二十卷,在朝野间拥有极大的声望。
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简直到了一日不见就百爪挠心的地步。李世民养了只白鹘,只要见不到李泰,就派白鹘去给他送信,一日之内白鹘几次往返。更有一次,李世民去延康坊看望儿子,一高兴,赦免了京畿及长安死罪以下的囚犯,还免去了整个延康坊一年的赋税。还有一次,有人向李世民上书,说魏徵、房玄龄等人对李泰不够尊重,李世民居然雷霆震怒,把魏、房等人召进宫中严厉质问。房玄龄等人被吓得不敢说话,魏徵急了,梗着脖子跟皇帝掐了起来,李世民从来就没在魏徵跟前占过上风,只好承认错误。当时朝廷中已经有人猜测,皇帝是否有了改立太子之心?
在跛足之前,承乾还勉强能对李泰保持心理平衡,可跛足之后,他就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和不安。
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发泄内心积压的愤怒,打算加盖个房子,于志宁便上书给皇帝,批评他喜慕奢华;他心中烦闷,跟太监饮酒,于志宁又告发他,说他学秦二世。孔颖达和少詹事张玄素更是眼睛不眨地盯着他,只要稍微有不对的地方,不是当面痛加指责,就是报告皇帝,要求皇帝严厉惩戒。
因为皇帝说过,要将太子培养成一代明君。于是孔颖达等人给承乾定下的标准是:圣人。
后来连太子的乳母也看不惯这种苛求,便对孔颖达说:“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孔颖达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最后结果是“谏诤逾切”。
一开始,承乾玩起了两面性,临朝交谈,三句话不离忠孝之道,退朝之后就荒唐嬉戏;孔颖达等人还没张口进谏,他先危坐敛容,引咎自责。孔颖达等老师们很是欣慰,觉得太子在自已的责骂劝谏下,终于懂事了。
可今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承乾彻底绝望了。
两年前,李泰开始召集文臣编撰一部大型地理书籍《括地志》,今年完稿之后献给皇帝。这部划时代的辉煌大作共有五百五十卷,记载了全国各州、各县的沿革、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迹、神话传说和重大事件等。博采经传,征引广博。
李世民如获至宝,视为贞观年间的文化盛典,对李泰大肆赏赐,接连半年,每个月都要赏赐大量的财物,数量和规格远远超过了太子。最后连朝臣也看不惯了,这实在是已经逾越朝廷礼制。褚遂良上书劝谏,认为魏王的规格不应超过太子。李世民虚怀若谷,表示认同,却并未削减李泰的花销,而是提升了太子的花销。
承乾备受打击,迷茫无措,连装蒜也懒得装了。他听说屠宰牛违法,特意在宫中筑鼎,私下盗取耕牛宰杀来吃。又让上百名奴婢梳起胡人的发饰,剪掉彩绸做衣服,敲锣打鼓玩闹,日夜不休。还在宫中盖起突厥人的帐篷,分建部落,和汉王李元昌分别统领部落开战。
李世民十分不解这儿子为何变成如此模样,他觉得是老师没教好,于是派出十几位老臣去东宫教导太子,这些人几乎囊括了贞观年间的名臣,如杜正伦、房玄龄、魏徵、马周等。可就在这时,李世民挨了当头一棒,不良人密报,说太子私养一名太常寺的乐人少年,日夜厮混,并给他取名叫称心。
李世民勃然大怒,下令斩杀称心。承乾伤心不已,在宫中为男宠立牌位,日夜祭奠,并且竖冢立碑,追赠官职。李世民气得发疯,几乎要废掉他太子之位。
承乾认为是李泰告密,派人刺杀李泰,所幸没有成功。李世民下令缉捕,凶手却逃之夭夭。虽然没有证据,可朝臣们都知道,这就是承乾干的。
而魏王李泰,也渐渐滋生了夺嫡之心。双方各自结交朋党,互相攻讦,弄得朝廷里人人自危。这种浑水漩涡,王玄策怎么敢轻易沾染?
“好啦好啦,”李世民不耐烦,“不要学房玄龄了,朕说个重话就战战兢兢的。你王玄策胆大包天,谁人不知?贞观三年,你带着一百多人,就敢在西突厥的王庭挑起内乱,连统叶护都死于非命。朕让你保护玄奘法师,你却险些害他丢掉性命!哪一件事你不是擅做主张?”
“这个……太子和魏王这边暂时倒也没什么事发生。”王玄策谨慎措辞,“就是太子最近和太子詹事于志宁之间颇有冲突。前几日太子又私自招募了几个突厥人在东宫嬉戏,被于詹事知道了,上表斥责他。太子颇为怨恚,大骂于志宁。”
“逆子!”李世民勃然大怒,“太子詹事是他的老师,辱骂老师简直是……简直是……”李世民想了半天,这脏话也没有骂出口,“你给朕盯着太子!但凡他有出格之事,务必报朕。”
王玄策领旨。
李世民又叮嘱“:查到的那些阴私之事,就不必通过秘书监了,朕丢不起这人!”纵然英明神武如李世民,想起自已这些亲生儿子也忍不住深感疲倦,“三王门外杀,这个门必定是玄武门了,还有一王到底是谁,给朕查清楚!”
“是!”王玄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起身应诺。
王玄策返回衙门,不敢怠慢,连夜召集手下的不良人和巡夜的武候,亲自带队,将任务一一交代下去。这一夜王玄策奔波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命人盯住太子和魏王那些心腹手下的宅邸,收买他们宅中的仆役,刺探消息。所幸他身份特殊,不用遵守宵禁。
然而就在路过亲仁坊之时,王玄策却突然发现两道人影纵身跃过坊墙,进入坊内。身边的不良人和武候大吃一惊,正要呼叫,被王玄策阻止。他久经风浪,眼力更是好得出奇。这亲仁坊在朱雀大街之东,靠近皇城,历来都是高官贵族居所。坊墙一丈,这两名刺客纵身便能跃过,绝对不是普通蟊贼,所图必定不小。
王玄策命武候们搭人梯,跟着跳进了亲仁坊,众人悄悄跟踪。却见这两名黑衣人东弯西绕,竟然到了于志宁宅邸的外墙。两名黑衣人影腾身跃过高墙,消失不见。
王玄策当即就惊呆了,有人要行刺于志宁!于志宁除了身兼太子詹事之外,官职为中书侍郎,中书省的长官,正三品的大员。这样的人物遇刺,那可是一件大事!
“快!”王玄策急忙吩咐,“翻墙进去,保护于中书!”
众人手忙脚乱,搭好人梯刚上了墙头,就见月色下那两名刺客潜踪匿迹,悄悄摸向于志宁的卧房。月色下,两人黑巾蒙面,手持的长剑在暗夜中闪耀着光芒。
一名刺客以长剑撬开门闩,要推门进去。王玄策急了,正要大喊,突然房顶上凌空扑下一条人影,一脚将那名刺客踹进房中,轰然一声房门碎裂,那刺客摔倒在地。
另一名刺客一惊之间,那人影双手一挥,手中竟然是一把长达七尺、重达十余斤的陌刀!这种陌刀乃是大唐军中重步兵所持的利刃,主要是为了斩杀骑兵。凡是使用陌刀之人,都是力土,刀太重,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不料今日竟然出现在此地!
王玄策知道其中大有隐情,当即趴在墙头,按捺不动。这时两名刺客和这名陌刀客已经杀成了一团。两名刺客也是高手,但对方的武器威力实在太大,连连闪避。陌刀所向,无论廊柱还是山石,无不碎裂,爆发出闷雷般的巨响。时而刀剑相交,铮铮鸣响。
这时于志宁也被惊醒,狼狈地跑了出来,站在门口两眼呆滞。三人厮杀得极为激烈,从卧房一直杀到庭院,激斗中,一名刺客的长剑被陌刀客一刀斩断。那刺客魂飞魄散之时,陌刀客却劈手撕下了他的面巾,随即冷笑一声,一脚踢出。刺客整个身子被踹飞,直撞在大门上,一寸厚的大门硬生生被撞碎,刺客口吐鲜血,倒在大街上爬不起来。
“杀了我!”刺客朝着同伴大叫。
另一名刺客大吼一声,长剑劈手掷了出去,陌刀客随意挥刀一挡,长剑落地。那名刺客却夺门而出,搀扶起同伴逃之夭夭。陌刀客追出去几步,却拐向另一个方向,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有武候问:“贼帅,用追吗?”
王玄策长长吐了一口气,那刺客被揭下面巾时,他已经认了出来,是自已的同僚,太子左卫率府的武骑尉,太子的心腹卫土,纥干承基。
王玄策摇摇头:“风暴要起来了。命人加强人手,盯紧太子的东宫!”
这场刺杀事件果然掀起了风暴,首先是朝廷震动,居然有人在长安城刺杀朝廷大员,简直是无视朝廷尊严。李世民愤怒不已,下令调查。但诡异的是,调查尚无结果,民间却传出了真相,幕后真凶正是太子,刺客乃是太子的心腹纥干承基,早已经逃出长安城。
李世民原本不信,但命人去左卫率府调查,果然,纥干承基当夜之后便消失不见。李世民勃然大怒,召太子质问,太子却哭着死不认账。李世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愿将太子逼迫过甚,只是罚他禁足东宫。
李世民心中仍有疑虑,召来王玄策询问。王玄策这几日早已做好功课,当即禀告:“陛下,臣亲眼所见,刺客的确是纥干承基。”
“朕知道刺客是他!”李世民烦躁,“朕想知道,幕后指使之人,是不是太子?”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的确是太子。”
李世民霍然盯向他,咬牙道:“你敢确定?”
“臣确定。”王玄策道,“当夜臣亲眼看见刺杀案之后,便展开调查。这几个月来,于詹事鉴于太子荒嬉,对他严加管束,除了上书斥责,还将太子招募的那几个突厥人重打三十鞭,赶出东宫。太子极为恼恨,因此才命纥干承基和张师政前去刺杀于詹事。您可以调查一下,事发之后,张师政也被太子派遣出了京城。”
“果真是这孽畜!”李世民气得破口大骂,“你还查出了什么?说吧,朕不嫌家丑!”
“还有……”王玄策这次真的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魏王也牵涉其中。”
李世民愣了:“泰儿?这关泰儿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