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玄奘没有再说什么,让达摩支将这些人都放了,怀着满腹的悲伤,继续前行。那日黎明,玄奘眺望着南方的山脉与草原,喃喃地问“:阿术,你我亲如兄弟父子,你抛弃了世上亲情,便是获得了自由,又能走在波斯的阳光下么?”

麴智盛也知道了阿术的事,叹息着“:师父,这便是执念。正如我为了霜月支不顾高昌的生死存亡一样,阿术为了自由,也不会在乎您的性命。这一路,咱们要加倍小心了。”

出了大沙碛,再往西就是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是丝路重镇,方圆一千六七百里,都城方圆二十多里,地势险要,人口众多。同时,撒马尔罕实力强大,兵强马壮,国王骁勇善战,邻国慑服,他们的军队盛行雇佣制,雇佣来的精锐战土名叫“赭羯”,性情勇烈,视死如归,战场上所向无敌。

玄奘原本对撒马尔罕充满了兴趣,不料到达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是拜火教国家,佛教在这里无法生存,僧人来到这里,拜火教徒就会放火驱赶。

这让玄奘很是头痛,好不容易才在城里找了一座荒废无人的寺庙住下。没想到,到了夜间,突然有上千人手持火把围困了寺庙,呐喊着要烧死玄奘。

达摩支勃然大怒,率领骑兵要冲杀,但这些人誓死不退,达摩支也怕了,只好紧闭寺庙大门。玄奘有些疑惑,让他找来一架梯子搭在墙上,他爬上高墙望着寺外疯狂的人群,高声问道“:各位施主,贫僧只是路经撒马尔罕,并不曾触犯刑律,你们为何要烧死贫僧?”

有人高声喊叫“:你这个唐朝和尚,神早就降下预言,说你佛子转世,生来便是要与我拜火教作对。吃了你的肉,就能得到神的祝福,获得永生。”

玄奘张口结舌,不用想,又是阿术在幕后操纵。

“烧死他!烧死他!吃了他的肉!”

人群疯狂地呐喊着,开始一拥而上,将火把投入寺庙,砰砰砰地撞着大门。轰然一声巨响,大门被人群撞破,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进来,麴智盛和达摩支急忙扶着玄奘从梯子上下来,退入大殿,命令骑兵们手持弓箭长矛,誓死保护。

寺庙开始燃烧,人群望着弯弓搭箭的突厥骑兵,不敢随便靠近,只是把他们死死地困在大殿内,等待着大殿烧毁,将他们烧死。

双方就这样开始对峙,院子里的拜火教徒开始点燃篝火,围绕篝火唱歌跳舞,玄奘等人却在燃烧的大殿内焦灼不堪,眼看着大殿就要坍塌下来,烟火弥漫,熏得他们连连咳嗽,却没有丝毫办法。

正这时,只听远处的地面传来擂鼓般的震颤,不下千名骑兵疾驰而来,当先是一位头戴王冠的魁梧男子。那些拜火教徒一见,纷纷拜倒:“参见国王陛下!”

原来撒马尔罕的国王也听到消息,率领赭羯骑兵赶过来。国王一打听情况才知道,里面不但有大唐来的僧人,还有西突厥的达官,不禁大吃一惊,急忙驱散徒众,带人冲进寺院,将玄奘解救了出来。

达摩支怒不可遏,指着他道“:这是大唐来的玄奘法师,无论统叶护可汗,还是泥孰设、莫贺咄设,都把他当作最尊敬的客人。可到了你的国家,你竟敢纵容百姓,如此无礼!”

国王连连赔罪“:达官,法师,本王实在是不知道您来到敝邦。倘若知道,本王必定以礼相待,断不敢让百姓无礼啊!”

“那你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达摩支愤愤地道。

国王苦笑“:这几日,本王供奉了一只神异的王瓶,那王瓶中有神魔。今夜,本王正在对王瓶祈祷,那瓶中神魔现身,告诉我说法师有难。我这才知道。”

玄奘顿时愣了:“是大卫王瓶让你来救我?”

“是啊!”国王纳闷地道,“法师,您知道那王瓶的名字?”

“贫僧不但知道它的名字,”玄奘苦笑不已,“还知道,今晚便是它鼓动教众来烧死我。”

便在这时,城内最高的一座塔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宏大的声响,声音震动全城,有如雷鸣一般“:师父,这只是给您小小的告诫。千万莫要再阻挡我的道路,否则,你我的缘分,自今夜而止!”

“阿术!”玄奘眺望着圆月下那座塔楼,激动不已,“快,陛下,快带贫僧到那楼上去!”

国王不明所以,却依言率领赭羯骑兵驱散人群,当先开路。玄奘跳上马背,朝着塔楼疾驰而去。那塔楼高有十丈,乃是城内的瞭望塔。等玄奘气喘吁吁地上了塔顶,大卫王瓶却是踪迹全无。只有寂寞的圆月笼罩着塔楼,洒下一片月光。

“阿术”玄奘失声痛哭。

玄奘知道大卫王瓶距离自已并不是很远,于是急忙离开撒马尔罕,追踪着大卫王瓶的脚步南行。往南再经过七八个国家,便是铁门关。

铁门关是西域最著名的关隘,是西突厥本土和吐火罗的分界线。这是一座天然的关隘,峰壁峭拔,山色如铁,最狭窄处,一人张开双臂便能摸到两侧的山崖。关口上有城门,城门包铁,门上又挂着不少铁铃铛,因此被称为铁门。

进入铁门关,便是吐火罗。

历史上的吐火罗国地域广阔,北至铁门关,南至兴都库什山,阿姆河贯穿其中。吐火罗人曾在此建立了强大的贵霜王朝,鼎盛时期控弦二十万。其后萨珊波斯、印度笈多王朝相继兴起,贵霜王朝衰弱,随后嚈哒人南下灭掉贵霜王朝,并在此地建国。

三十年前,西突厥和萨珊波斯联手灭了嚈哒,从此吐火罗分裂为几十个小国,被西突厥控制,统叶护可汗派了自已的长子呾度设担任吐火罗国王,居住在阿缓城,统治着这片广大的区域。

过了铁门关,再走几百里,渡过阿姆河,便到了吐火罗的都城阿缓城。距离阿缓城还有十几里,达摩支就派人前去告知呾度设。但直到城门口,呾度设并没有亲来,只派了自已的长子特勤来迎接。

一问,才知道呾度设病重。玄奘忧心不已,生怕阿术抢先一步加害呾度设,急忙随着特勤到了王宫。呾度设坐在肩舆上,让人抬着到了王宫门口,来迎接玄奘和麴智盛。

呾度设年有四旬,长相与普通的突厥人并不相似,身材颀长,面色白净,颇为文雅,是个颇有魅力的人。麴智盛是他的妻弟,两人早年间见过面,呾度设看见麴智盛,还不敢相认,一介绍,顿时喜悦无比:“智盛、法师,我终于把你们盼来啦!”

玄奘一愣:“陛下,您知道贫僧要来?”

“两个月前,我和可贺敦收到了高昌王派人捎来的口信,说智盛拜了法师为师,陪同您西游天竺,将要路过敝国,让我夫妻好生接待。”呾度设有些伤感,“从那时起,可贺敦就日日夜夜盼望着你们来,她嫁给我十多年了,远离故土,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家乡,能见到智盛,带给她极大的喜悦。”

玄奘知道,他口中的可贺敦便是麴文泰的长女。

麴智盛也好多年没见长姊了,急忙问:“姐夫,我姐姐呢?”

“智盛,她终究没能盼到你来,”呾度设大哭,“一个月前,就病逝了。”

麴智盛呆若木鸡,忍不住放声大哭。呾度设挣扎着下了肩舆,抱着他一起哭泣。

玄奘深深地自责。因为雪山封路,他在龟兹停了两个月,又在碎叶城待了大半个月,竟然没能让可贺敦亲眼看到麴文泰的书信,带着遗憾去世。

呾度设又询问麴文泰的情况,玄奘和麴智盛面面相觑,好半晌,麴智盛才硬着头皮把高昌发生的惨事说了一番。呾度设当场就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宦官策划的内乱,竟然让两位王子毙命,连麴文泰也双腿瘫痪。

麴仁恕和麴德勇是可贺敦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突厥王妃所生,呾度设哀叹不已,但对他们的到来还是很高兴,当晚在王宫中宴请二人,还让可贺敦的两个孩子来参见舅父。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才七八岁,都文雅懂礼,眉目间竟然跟麴智盛颇有些相像。麴智盛忍不住又抱着孩子哭了起来。

席间,呾度设告诉玄奘“:法师,您远道而来,不如在阿缓城多待上几日,等我病体痊愈,就亲自陪同您到天竺去。”

玄奘合十感谢,问:“陛下,您何时开始患病?”

“一个月前吧!”呾度设道,“自从可贺敦病故后,我日夜思念,郁郁寡欢,身体日渐虚弱。”

“哦。”玄奘松了口气。一个月前的话,想来不是阿术使然了。

呾度设人极为聪明,见了玄奘这种表情,忍不住问“:法师,您好像对我生病的时间颇为关心。”

玄奘迟疑了一番:“陛下,能不能屏退左右,贫僧有些话想跟您讲。”

呾度设一怔:“有什么大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