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祁抿抿嘴,没吱声。

冉清桓冷笑一声,嘴上却让然恭恭敬敬地自称臣:“臣当时就觉着,太子殿下确实有东宫之威,当真了不得啊。”

“先生……圣祁知错了。”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冉清桓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今天我让灵儿跪了一会儿,并不是因为她错了,灵儿是女孩子,那么说本来也无可厚非,我是在等,等太子出来为她说句话”他微微垂下眼睛,挡住了一双乌黑的瞳仁里面的种种情绪,听起来是在教训圣祁,声音却好像累极了似的低沉,“可是后来我还是失望了,堂堂东宫太子居然在一个女孩子因为自己的原因被责罚的时候一言不发圣祁,连起码的担当都没有,你说,将来如果我们都不在了,大景的江山怎么交给你,天下的百姓怎么交给你?”

“我……”

“你父皇还年轻,将来总不会只有你一个继承人,”冉清桓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一出口,身边的李野却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非要给他废了你的借口么?你……怎么对得起先后?”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李野瞥见他略嫌宽大的袖子有不自觉的细微的颤抖。

“相爷。”于是长袖善舞的禁军统领淡淡地提示了一句。

冉清桓闭闭眼睛,稳定下情绪,拍拍圣祁的背:“把眼泪擦干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大景皇室的人。”

圣祁抹了一把脸。

“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怎么做人,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圣祁,让你变成这样有我的错,希望现在还不晚。我自是不信什么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但是自古纨绔少伟男,先后为了你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不是让你在脂粉堆里面作威作福的,你明白么?”

圣祁用力地点点头。

“小冉,太子还年幼呢,教训教训知道错了就行了。”尹玉英抓抓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表达,想了想,抓过一个卫兵,“你,去带太子殿下在营里四处走走,告诉你,太子殿下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拧下你的脑袋,听见没?”

“是。”

圣祁询问似的看看冉清桓,后者叹口气点点头,把他放下来,轻轻地刮刮他的鼻子:“不许乱跑,听见没?要是你少了根汗毛,不单这位小哥的脑袋不保,你父皇恐怕也要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了。”

淡淡的戏谑意,圣祁终于破涕而笑,跟着卫兵走了。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尹玉英忽然问道:“小冉,我刚刚听你说到西北,你知道了什么么?”

“你说西北蛮荒地的少数民族么?”冉清桓皱起眉,“晇於族?”

“大人果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理政事。”李野低头笑了笑。

“前些年就听说晇於族出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私下里注意了好几年了。”冉清桓背过手去,“叽里咕噜的名字怎么说来着?”

“塔克木里?恰图?巴奇。”尹玉英接口,“说起来这个人真是有手腕,前些年还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部落继承人,这些年却突然雷霆手段地震慑了晇於各部,一点一点把别的势力蚕食鲸吞,我是担心,一旦晇於族统一起来,那地方是养不活他们的,对我大景是个大威胁啊。”

“我知道,”冉清桓打断他,“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个时候回来,我估摸着,过不几天,朝堂上就该开始争执是战还是和的问题了。”

“你怎么看?”尹玉英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看法某些时候就代表了龙椅上那位大人物的,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看法是有些,可暂时不能说,至少不能跟你说。”冉清桓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的意图,这豹子实在不适合和人玩心眼,尹玉英撇撇嘴,嘟囔了一句什么,忽然,他眼睛一亮,口无遮拦地道:“要么你跟我走吧,你往那一站,估计那个巴奇家的小子再怎么放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李野轻咳了一声。

冉清桓笑着摇摇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可走不得啊……没看见身后背着那么多裙带关系呢么?”他声音低了下去,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再说那个塔克木里还真的不一定把我放在眼里呵……”

第五章 何尽一生情

冉清桓抱着睡着的圣祁回到东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偏到地下去了,却看到郑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筋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扶手上,不知道为什么,一张脸说不出地疲惫灰败。

这开国的君主好像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完美的仪态,一脸国泰民安式的笑容,嘴上说的,心里想的,和上手做的永远都不一致。却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偶尔表现出一些弱势的神态。

为了权力也好,野心也罢,他坐在那把龙椅上,就好像是欠了天下人的,冉清桓看着他脸上的阴影,心里突然涌上说不出的酸。

即使是刻意放轻的脚步似乎仍然惊动了他,郑越抬起头来看着他,似乎是想笑一笑,但是皱着的眉却没有来得及打开,这欢颜强作得实在是失败了些:“回来了?”

“嘘,睡着了。”把小圣祁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冉清桓这才一边拉着郑越出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被我带出去了一天,连惊带吓的,累着小家伙了你怎么了?”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复,郑越少见地走了神,冉清桓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他一双涌动着千万分复杂情绪目光的眼睛,好像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然而到底欲言又止,那几近纯黑的眼睛里深深的全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隐隐地,叫人瞧着不安起来。

“怎么了?”冉清桓忍不住皱皱眉。

郑越却抬起手来,失神一般,又像是被什么蛊惑了,手指轻轻擦过冉清桓的脸,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精致而易碎的瓷器,蹭得冉清桓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然而到底是控制住了没有躲开:“你干什么呢?”

这个人不习惯和别人太过接近,即使是郑越,偶尔亲密的触碰也会让他下意识地不安可是他忍耐,甚至逼迫自己去适应。

郑越神色闪烁了几下,脸色在傍晚昏黄的天光下看起来有些发白,他收回手,摇摇头:“没什么,尹豹子你见过他了吧刚刚回来,明日早朝以后,留下来听听那些番帮人怎么说,怕是得花些时间,你回去早点休息吧。”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轻不重地在冉清桓太阳穴上戳了一记,“今天天色是晚了些,但是你不许再给我对付晚膳,听见没?大景还养活得起你。”

冉清桓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回应他那一句略带调侃的玩笑话,转身离开了,身后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以及,不用回头看,都仿佛感觉得到的,一直追随着自己背影的目光。

“为了朕这么点事情,居然惊动了太后,”郑越四平八稳地坐在御花园的藤椅上,“这可真是朕的罪过了谁和太后嚼舌根?真该重罚。”

“按理,哀家不是皇上亲母,这事轮不到哀家置喙,但是皇上既然身为皇上,就要为天下苍生考虑,立后选秀不是为皇上一个人,是为了我大景江山社稷。”两人在后花园里面屏退了所有下人,与那淡定柔和的声音不同,周可晴目光锋利得咄咄逼人,一如这女子多年前的模样。

郑越似乎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子,那双手肤色极好看,手指修长,如不是关节出有稍许变形,倒真像个翩翩的贵公子:“这又是从何说起的?朕不是已经有圣祁了么?算不得无后不孝吧?”

周可晴冷笑一声:“皇上自己心里清楚,太子已经成什么样了。”

“是不像话了些,”郑越顿了顿,应了一声,抬起头对周可晴笑笑,“太后也不必太挂心,朕已经下旨着世家宗室不日将适龄子弟送进宫来了,到时候便将他们送到清桓那里,清桓办事,太后还不放心么……”

“清桓能教他什么?!”周可晴似乎提到冉清桓的名字格外敏感,甚至打断郑越的话,“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九死一生得来的,那是教得了的么?!”

郑越摇摇头,才想说什么,却听周可晴继续咄咄逼人道:“你们两个迟早毁了这孩子!冉清桓他自己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是什么?”郑越难得地愣了一下。

关于自己那个别扭的爱人,有各种各样的评价,或褒或贬,但是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周可晴冷笑:“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哀家口不择言,但是,皇上不肯立后是为了他吧?”

“朕真是不明白,太后这样咄咄逼人,是为了什么,又对谁有好处了?”郑越的脸上的笑容没有退却,靠着藤椅的背,手指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眉心,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不是哀家僭越,哀家只是在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皇上这是要毁了他。”周可晴瞪大了一双杏核似的眼,那一瞬间放下了她仿佛无时不在的仪态和端庄,嘴唇上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的苍白,“你口口声声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却是要毁了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