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神奇地转了个弯,让这乱世中最耀眼的两个人擦肩而过,在彼此都懵懂未知的情况下。然后分界,一生一死。
而此时,带着兵严密巡逻着的是潇湘手下第一大将:曾经护送过郑越的洪州左三路军统领谢青云,他巡城的时候被人飞了一刀,谢青云眼疾手快地将飞刀捏在手里,风声鹤唳地去查看时,周遭却已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竟有这样的高手在华阳内!
飞刀上插了一封信,谢青云打开一看就变了脸色,只因那信的末尾,龙飞凤舞地五个大字冉清桓敬上。
谢青云已经知道那些日子跟在郑越身边形容柔弱、从不高声说话的人,就是传说中燕祁吃人不吐骨头的用兵奇才冉清桓,这落差实在是大了些,谢青云纵横沙场多年,早已神经粗壮,仍然颇受打击。
情语公子给他的感觉很熟悉,细想起来,那种柔弱的外表和隐隐的韧性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当年洪州的黎殇被吕延年派到南蜀卧底,那个亲手葬送了南蜀、又葬身在南蜀的男子。纵然黎殇不若情语精致美丽得男女莫辨,可是眼角眉梢那浅淡的清愁,举手投足间优雅的从容,却是如出一辙,无怪自己初见那人,竟讨厌不起来。
黎殇,这个名字在洪州众人心中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年,酿成无数汪苦酒,深深地弥漫在那西风烟尘、斯人决然离去的凄切回忆里,在谢青云心里,潇湘心里……亦或,吕延年的心里。
他们并不都如同吕延年男女不吝,对那人也从不曾存亵渎之心,可是啊,像黎殇那样的人,叫人怎么不心疼,怎么不怜惜?老天自己造出了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又忍不住心生妒忌。
谢青云攥着冉清桓的信,咬紧了牙关:“来人!笔墨伺候!”
他就着属下的背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条抛到空中,传令:“全城戒备,我去见大帅!”
可是,纵然你千般好,言辞万般恳切,我们也终究是敌人。
冉清桓被米四儿拖到了没人的地方,一脸无奈地等着他发话:“说吧。”
米四儿警觉地探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他之所以能从跳骚里出师,真实功夫也实在不是开玩笑的,确认了方圆百米之内都没有人,米四儿郑重地看着冉清桓:“老大,有一件事情,四儿知道不该多嘴,可是事到如今,还是忍不住要跟你说。”
冉清桓见他一本正经,也略微收敛了一些:“怎么了?”
“老大,你知不知道掌柜的心里想什么?”
“掌柜的?”为了便宜从事,燕祁上下都随着冉清桓称呼郑越为掌柜的,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米四儿,“他想什么?”
“我不知道这么说,老大心里能领会多少,”米四儿涨红了脸,“可是今天非得说出来叫老大你知道掌柜的他一直对你存着别的心思!”
冉清桓脑子里“轰”的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米四儿:“你说的……什么话……”
“老大果然还不知道,”米四儿叹了口气,“掌柜的他喜欢你,就像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是真的掏心挖肺的喜欢,我看着都替他遭心!”
“我……”在心里藏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就让这傻小子一句话给道出来了,冉清桓润润嘴唇,有些词穷,“谁对你说的?”
“还要谁说么?”米四儿苦笑,“老人说旁观者清,我今天总算明白了,就是老大,一遇上和自己有关系的事也糊涂了,掌柜的那么英明神武的人,也栽在这里不知所措掌柜的还特别嘱咐,这些话不能说给你听。”
“是什么话?”
“掌柜的说,在你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喜欢上男人,而在你之后……”米四儿顿了顿,迎着冉清桓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目光,“他说旁人是男是女,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掌柜的还说了,不能让你知道了,我燕祁虽然不反对娶……娶男人,可是女气的男人终究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他担心你受委屈,又不忍心让你为他的事情忧心,干脆就委屈自己,一辈子不说出来,一辈子只在心里。”
冉清桓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脊背抵上石墙,搁得他生疼:“他对你这么说的?”
“是。”米四儿坚定地看着冉清桓,“我不知道老大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些话如果不让老大知道,四儿良心上看不过去,也希望老大不管怎么样,好歹顾虑一下掌柜的……这么多年不容易,莫要辜负他,伤了他……”
冉清桓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担心你受委屈,又不忍心让你为他的事情忧心,干脆就委屈自己,一辈子不说出来,一辈子只在心里。
近来桩桩件件全在心里闪过,那昏昏沉沉时候一刻不离地守在身边的人,那凝注时似乎有千言万语的容色,那夜半时分疲惫至极的叹息,那明察秋毫的悉心关切,那温暖的手。他想起潇湘偷袭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为他挡住飞来的箭,却被那人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虽然彼此嘴上都不说,但是好歹是练过功夫的人,真就看不出来那扎在肩上触目惊心的一箭,若不是为了护着自己,是完全能躲开的么?还有那煞费苦心地演戏,装作满不在乎,只为了一小把头发……
冉清桓心里一酸,自己何德何能啊。
他轻轻地按住开始抽痛的胃部,微微地弯下腰去。米四儿慌了,赶紧扶助他:“老大,怎么了?是四儿不好,忘了老大身子不好,我……”
“没事。”冉清桓低低地说,眼睛埋在头发的阴影里,盖住了面具上唯一能表达他感情的地方,“我没事。”
“这是怎么了?”忽然一声略带急切的喝问,冉清桓身体一僵……郑越。
疾步赶来的郑越从米四儿手里拉过冉清桓,伸手扶开他的刘海,微低下头,一叠声地问道:“怎么了?又胃疼了不是?叫你吃点东西都不安生!多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我看看,疼得厉害么?”
冉清桓这回几乎连眼睛都酸了,米四儿识趣地退到了一边,默默地看着。
“前边有家茶楼,”郑越抬头看了看,“走,先歇歇脚。你可走得了么?”
“我没那么娇弱。”冉清桓僵硬地笑笑,郑越却不由分说地半抱着将他架到茶楼,叫了一碗温水,自己先试了试温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丸,取出一颗化在水里:“亏得上回让大夫给你了些药,快喝。”
冉清桓睁大眼睛看着那碗深棕色的药水:“你一直带在身上?”
“我不带还能指望你这猪脑子记着带么?”郑越瞪了他一眼,“快喝,少废话!”
冉清桓头一次不和他斗嘴,默默地接过来,药味实在是不敢恭维,冲得他一阵阵恶心,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不在焉地喝光了,反倒是郑越不习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正常,还伸手探探他额头:“果真严重了么,可别疼傻了……”
“去!”冉清桓一愣之下打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骂了一句,“你才傻了呢。”这才反应过来嘴里苦涩难受,不由吐了下舌头:“什么兽医,当我是牲口么,开这么苦的药!”
“牲口还知冷知热呢。”郑越凉凉地接道,“今天哪都不许去了,给我乖乖地回去横着去,敢让我看见你再上窜下跳,哼哼。”
冉清桓才要回嘴,忽然黑影一闪而过,快得茶楼里的其他人都未曾察觉,冉清桓手上却被塞了一张纸条,他立刻将纸条攥在手心,若无其事地苦着脸站起来:“是,你当家,听你的,四儿,咱走着。”
一行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冉清桓这才取出了那张纸条,是谢青云对他劝降的回信,冉清桓看完了以后便面无表情地递给郑越,只有一行字
死节从来岂顾勋。
“早料到谢青云是这种反应。”郑越苦笑了一下,“大好的忠臣良将,我都舍不得。”
“我估计谢青云已经知会了潇湘,”冉清桓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上,“过不了多久华阳城便要戒严了,我们也快收网了。”他皱着眉看看郑越,本来以为易了容就没什么了,可这个人的气质实在是太出众,那种骨子里的贵气,扮成什么样子都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潇湘若真查得紧了,只怕混不过去。
郑越接受到他的眼神,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脱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在想,现在局已经设了,已经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了,所以……”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郑越问。
“我想想看。”
“啊?老大,掌柜的,你们说什么呢?”米四儿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