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沉默的在炕上坐下来,伸手握住永琳丝毫没有血色的手指,然后小心的把永琳的手指都送进被子里头。
福雅看了一眼这个才从战场上回来的小叔,再满怀忧虑的看看昏迷几天的永琳,擦擦腮边的泪水,走出去了,顺便带走了得知三叔回来的消息而匆匆赶来的保柱。瓜尔佳氏先前被福康安甩在身后,此时也赶上来,忧虑的看一眼卧室,然而屏风和帘子一层层的遮挡,屋里的情形什么也看不见。婆媳两对视一眼,默默走开。
福康安看着眼前这个虚弱无比的永琳,再回想起她初入盛京城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情景,心中大痛。还不到一年,只有十个月的时间,那个言笑盈盈的女子如今虚弱的连清醒的时间都没有。更好笑的是,这种变化的原因居然是为他生孩子。其实,为什么要生孩子呢?他第一次这样想,其实就算没有孩子又怎么样呢?如果他早就知道得到一个孩子的代价就是让永琳这么虚弱的话,他或许宁愿不要孩子的吧。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他完全想不到追究永琳为什么早产,也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刚刚出生几天的儿子,心里已经完全失了主张。
大夫进来过,摸摸脉,摇摇头,又走出去了。
福康安苦笑着看着那大夫的背影,连大夫都不敢多说一个字了吗?
他握住因为永琳诊脉被露在外面的手腕,那手腕很凉,凉到机会没有温度;那手没有血色,惨白的跟纸一样。
他慢慢开口:“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还是乾隆二十五年的时候吧。你拉着英亲王,在御花园里玩耍。你细心的跟她指点,这种花叫什么,那种花叫什么。我从你们旁边走过去,故意不行礼,你完全没注意吧。要不然,怎么会后来在太上皇那里疏离地看着我?”
他想一想某人隐藏在温和大度的面具下霸道乖张的性子,果然是不曾留意过吧,要不然怎么会一点绊子都不曾向他使过?反倒是那时候才五岁的永?Z,许是那时候对他就存有成见,反正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合拍过。
他想起初初见面时她的漠视和茫然不觉,他的别扭和故作矜持,轻轻笑开。
“后来,我进宫的多了,那些太妃以及公主们都开我们的玩笑。我心里恼火的很,你有什么好?长得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还一点都不温柔。你倒是不恼,也不加理会,那些人见逗你没有什么意思,慢慢就不说了。现在想起来,我心里看你对别人的取笑完全不在意,心里还是别扭的吧。”
“然后,就是指婚了。那时候我们几年没有见过面,可是我心里老是忍不住好笑地想,不知道你对太上皇的指婚到底是什么反应呢?是恼怒,是害羞,还是庆幸不用去蒙古?其实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吧,你这样性子的人,何曾在乎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呢!就算是真的去了蒙古,你也是八风不动的吧。可笑我,大概早就动心了,自己却不知道。”
“再然后,就是大婚了。你对我依旧是生疏的,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从来不肯主动跟我说什么。我心里很挫败的,然后就不爱和你说话了。更讨厌的是,你待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好。你愿意和皇上彼此打趣,你愿意和成亲王开玩笑,你愿意纵容英亲王,哪怕是保柱这个小孩子,你都愿意俯□听他奶声奶气的说话,无比的有耐心。只有我,你就不愿意随便找点话题跟我说吗?”
“再后来,皇上一道旨意把我迁到盛京来。你不问不管,却还是尽心的为我准备行装。后来被召进宫几日,这件事就没有了下文,我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然后你出宫,累得连头发都没干就已经沉沉睡去。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心里居然很高兴。天下,有我们这样生疏的新婚夫妻吗?”
“我到了盛京城,这里的各种势力根深错节,我把自己完全投入到公务中。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我就是想让自己忙起来,然后就没有时间想你呢?后来我的请安折子上,总是会有一些关怀的话。我就知道了,你还是关心我的啊。皇上可是从来不会写这些闲话的。嗯,说起来,你们兄妹俩的字真是有志一同的平庸啊,字写得真是不怎么样。”
“然后,你因为皇太后的逼迫,不得不来盛京城,目的就是为了生孩子,是吧!话说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性格,天下居然还有人治得了你。皇太后,果然是强悍啊。那时候我老想不理你,凉凉你算了,免得你老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我一见到你,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温顺又别扭,强悍又娇弱,热情又疏离,端庄又乖张,聪明又糊涂,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可是也迷人的要命。我还是忍不住,在你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直接压上去,如果有了孩子能够让你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强一点的话,我不介意成为你用来满足皇太后的要求的工具。那时候我想,有了孩子,你的人气会比较强一点吧。”
“那一天,我听到你和表嫂的谈话,然后你那种茫然的神情,让我忽然很恐惧,因为你的样子好像我一不小心就会永远的失去你。那么,如果我的诺言能够让你对男人稍微有点信心的话,我不会吝啬诺言。可是你不相信我,哪怕在那种柔情蜜意的时候都要很理智的指出假如我违背了诺言会有什么后果,还不忘威胁我。那种表情,真是可爱的要命。”
“永琳,你还不醒吗?你要是真的出事了的话,我肯定不可能为你守身如玉的。那时候,你可就没有机会来废了我啊。我们的儿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受到别人的欺负?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你真的不管这个才生下来的孩子了吗?你,也不要我了吗?永琳?”
福康安紧紧盯着妻子惨白的脸,和很多官油子周旋了几年上过过几次战场的男人,眼泪就这么漫出来,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慢慢沁进永琳的贴身小袄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作者这两天生病啊。于是,身体不好导致心情不好,导致虐了一把~~~~~~~要不要,继续虐一把~~~望天~~~~~~
福康安,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噢~~~~~~~
56
56、悲剧的永琳 ...
永琳爱不爱福康安?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要不然仅凭皇太后的意思是不可能让她心甘情愿的怀孕生子的,尤其是在自己对怀孕生子这回事有很深的阴影的时候。但是这种爱,并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假如有两种选择,要么是留下来,安安稳稳的和福康安过一世;要么放弃这个男人和这里的一切,回到现代。永琳选择的绝对是后一种。她并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或者是某段感情就能放弃自我的人,在现代不是,在奇异的清朝世界,自然更不是。
如果可能的话,永琳宁愿在另一个自己更加熟悉更加得心应手时空怀恋一个男人,却并不打算为一个男人把自己陷在一个规矩森严的陌生的时代。这种感觉,其实于身份地位无关,于荣华富贵无关。就像是勇猛的海东青不会为了更容易获得食物而屈身向鸟笼,就像是深海的鱼也不愿意栖身向闭塞的鱼缸一样。
永琳唯一的信念,不过是在自己任何条件下让自己尽可能生活得更好更自在而已。
所以说,永琳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很凉薄的人。而爱上这样的女人的男人,多半是自讨苦吃。因为凉薄,所以理智;因为理智,所以坚强;因为坚强,所以无畏;因为无畏,所以无法把握。
可是对于男人来说,越是无法把握的东西才越有吸引力,除非他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习惯征服的男人而是耽于安乐。就像永琳穿越前曾经在某论坛上看到的一句话:没有不够女人的女人,只有不够男人的男人。强悍的女人会在更强悍的男人面前变成柔情似水的女人,男人向来都是很享受这种征服的过程的。
而福康安,无疑也已经陷入了这个局。
永琳,不,准确说来应该是永琳的意识,慢慢回到了她在清朝的躯体上。因为生产和几天的晕迷,全身软的动不了,她曲曲手指,发现自己便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她明知那个守了很长时间的男人就睡在身边,脸贴着脸,还以非常小心的姿势搂着自己的腰,牢牢地圈住,仿佛这样就能圈住怀里的女人,永远也不离开似地。
然而永琳却不想惊动他,就让她,在这个时候再冷清的自私一回吧。不管如何,她得承认,从今天起,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无拘无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时空不仅有了皇额娘那样的母亲,永?Z那样的弟弟,还有了一个自己从怀孕到拼死生下来的孩子,那个源自于自己的血脉深处的小小人儿。永琳先前或许还能毫无顾忌离开,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是走不开了。是不是,对于任何女人来说,孩子都是永远的最大的牵绊吧。
可是这时候永琳只想自私的没有牵挂的哭一次。明明都已经触手可及了啊,为什么还是回不去了呢?明明都看到了那个自己更加熟悉也更加眷恋的时代,看到了自己一直思念的也一直思念的亲人,甚至见到了沉睡的自己,可是为什么就是回不去呢?
一想起那个世界里,依旧是从容隽永的父亲,两鬓的白发似乎多了些,然而这个向来温和强大的男人在自己的病床前弯□来默默握住自己没有知觉的手,虽然没有失态,可是那种怅然,更是让虚空中的她心碎神伤;那个异母的混血弟弟也会每天来问一句自己什么时候才肯醒来,她同样是伤心至极。为什么,就是回不去呢?明明那个贴了自己照片的房间那么熟悉,明明那具闭着眼睛的身体比现在这个身体更加像自己,可是就是回不去!
永琳压抑着情绪,无声的在两百多年前的黑夜里哭泣。她好想回家啊。
眼泪流着流着似乎就流不出来了。永琳激动而悲伤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然而蓦然之间她想到一个问题:难道飞机爆炸后自己还能保有完整无缺的躯体?可是自己没发现那具身体有什么残缺啊!难道那里不过是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不幸人?可是有父亲有弟弟,墙上还有母亲景娴的照片,太巧合了吧!永琳想着这些奇怪的事情,但是终究是产后虚弱之极的身体,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永琳慢慢的睁开眼睛。福康安沉默的盘腿坐在炕上,初始见到永琳醒来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木登登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反应。永琳沉默的看他,这个男人,这次出征之后气质更加锐利。眼神凌厉,然而气场却收敛不少,依旧是眉梢高挑薄唇微抿,一派俊俏样。
永琳慢慢想道:难怪这人被后世人编排为风流子弟,他果然还是很有些资本的,仅凭一副相貌便能哄得很多女人自投罗网了。但是那个风流子弟福康安和眼前这个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世界上有这么呆的风流子弟吗?就像你不能想象郭靖和欧阳克一样风流,哪怕郭靖长得和欧阳克一张
脸,但是没有那种风流神气也是做不成欧阳克的。当然书中的郭靖长得很憨厚。
“嗨”,见福康安似乎暂时反应不过来,永琳主动打招呼。一出口便失落,怎么还是在现代和人打招呼那种口音啊,这里是清朝。永琳想想就伤心。
福康安终于有点反应了,用被子把永琳裹紧,然后揽在自己怀里:“你什么时候醒的?”
永琳虚弱的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太虚弱了。
福康安反应过来,把永琳依旧平放在炕上,走出去招呼人来洗漱。
一下子呼啦啦走进许多人来。永琳无力的笑笑,说话却是真没有力气了。
红绿青蓝四个大丫头当时就忍不住哭出声来,郎嬷嬷苏嬷嬷连同太后派来的两个稳婆陈嬷嬷曹嬷嬷同时念了一声佛。
永琳听得挺可乐,可是真的没有力气啊,连笑一声都没有力气了。郎嬷嬷苏嬷嬷一人拎走两个大丫头:“小蹄子们真是不懂规矩,这不大喜事吗,有什么好哭的?正该高高兴兴才是。”
陈嬷嬷曹嬷嬷果然是专干接生这一行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就捧了一碗猪蹄汤进来。永琳实在是没有力气坐起身来,福康安故技重施把她揽在怀里,接过了汤碗慢慢喂。永琳向来自诩脸皮厚,此时在这么多人的眼光之下到底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倒是让惨白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一时间太医也过来了,隔着帕子慢慢诊脉。几个太医各自诊了脉,喜动颜色,彼此斟酌着开了药方,笑吟吟地领了赏下去了。唔,这个娇贵的公主终究是挺过来了啊,要不然,自己这些被派到这里来的人都逃不了好去,皇帝皇太后加上几个亲王以及富察家,他们惹得起哪一个?这回不管不用担心脑袋了,好好调养公主和小公子的身子,回去倒可以大大地发一笔财了,前程也会好很多啊,这个长公主在皇上太后面前都很说得上话啊。
不一会,瓜尔佳氏带着奶娘抱着小孙子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