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近正午, 阳光明媚。一路走来,路人遇见的丫头婆子小厮,又都一副想看又不敢细看, 恐惧中带着好奇的?神情, 倒让信信有些哭笑不得, 对慎行堂的?恐惧也小了许多。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秦泓脸上的?伤,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姚黄跑掉后,紫烟吓得脚软, 倒是那个叫绿霞的丫头出来主持大?局。
绿霞瓜子脸, 白皮肤, 一双水杏眼, 甚是?美貌, 却不张扬,观之十分温柔可亲。据洛嬷嬷说,她?是?姚夫人?的?人?, 虽然也不敢跟紫烟作对, 但已算是?少数不算能在银鞍院站稳脚跟, 又不是?紫烟一派的人。她十分沉稳地带着秦泓魏紫去了西花厅休息。
信信则被带到西侧一个无窗的?小房间内看管。
这房间大?门一关,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外头的?声音一丝都听不见。
红雾把她?往里一关,就出去了。
信信想了想, 也没记起昨日红雾说过的?规矩惩罚里,哪一条有关小黑屋这一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饿得肚子咕咕响,红雾才开?门带她?出来, 跟着紫烟胡媚儿等一干人?等来了慎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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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没点蜡烛,正午明亮的?阳光从长长的?窗格□□进来, 像交错挂着的?条条白纱。
信信个人?矮小,跟在红雾后头,胆子也比上次大?了些,便偷偷去看堂里都坐了什?么人?。
就见侯爷不在,这个点,大?概刚下了朝,还在路上。
而正面四?出头花梨官帽椅上端坐着两个人?。
老太太乌黑的?发丝梳成威严端庄的?牡丹头,插着点翠花钿,上身是?蜜合色折枝莲天香绢斜襟袄,下头一条石青挑线裙,面容含怒,威中带煞,美貌惊人?。
老太太右手坐着姚夫人?。
姚夫人?头上梳着素净的?妙家髻,挽着金凤钗,鬓边插着一朵碗口?大?紫粉木芙蓉,虽然面容年轻,可竟是?硬生生叫老太太压下去了。
东侧背光也坐着两个人?。
上首秦沉白银盘螭冠束着浓密乌发,身穿缥色直缀,腰下挂着银鞘匕首,象牙白绣缥色彩叶草荷包,凌厉眉峰微微扬起,脸色隐在影子里,端肃隐隐有杀气。不怒自?威的?气势倒与?老太太好有一拼,倒把一旁左脸上涂着褐色药膏的?秦泓压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信信却只瞟了秦沉一眼,就担心地多看了秦泓两眼。秦泓黑宝石般的?眸子闪闪发光,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是?在叫她?放心。
信信眼圈倏然发热。若不是?他,今天她?就完了。只希望他脸上的?伤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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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身材高?大?的?管事婆子威严地喊:“全都依次跪好。主子没问话,不许出声。”
紫烟便跪在了头一个,离老太太最近的?地方。
红雾胡媚儿魏紫姚黄等也都依次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她?便跪在了红雾身后。
老太太自?然便先让紫烟说事情经?过。
紫烟便说她?把胡媚儿推进了马桶,红雾让按规矩打上二?十板子,刚打了一板,三爷就来了。三爷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放人?。她?怕三爷把人?带走,上前去拉扯,不知为何三爷却撞了上来,这才伤了脸。
信信见她?跪在她?前面的?红雾身子抖了一抖。忍不住心里冷笑。果然紫烟把打她?的?事推到了红雾头上。还说三爷是?自?己撞上去的?。她?与?三爷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三爷便是?想要维护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脸面冒险。紫烟果然不但心思狠毒,嘴皮子还利索。
她?暗暗打着腹稿,想等老太太询问完众人?问她?时该怎么辩解。
不想,老太太却只问了红雾一句是?不是?真的?。
红雾身子又抖了抖,无力地答了一声“是?”。
老太太便一拍茶桌,怒道:“我这双眼到底比你们多看了些人?。这丫头就是?祸水。才进内院一日,便闹得泓哥儿受了灾。别的?且不理论?,先把她?打足二?十板子,扔到庄子上去,若是?死了,也是?她?的?命。”
信信闻言身子轻轻一颤,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却听侯夫人?声音尖锐,略带哽咽地道:“老太太,这事虽是?因她?而起,可动手的?人?却是?紫烟。泓儿若是?破了相……这一辈子……这一辈子就毁了呀。”
“你也太经?不起事了。哪里就一辈子毁了?太医不是?说了么,只要好好涂药,这一阵子饮食注意,脸上不会留疤的?。”老太太语气中透出不耐烦。
信信却心头一松。好在秦泓没事,不然她?真不知道拿什?么来报答他的?恩情。
就听老太太又道:“这事,泓儿自?己也有错。一个小爷竟跑去管哥哥屋里丫头们的?事。紫烟失手打了他,虽是?事实,却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就打她?手心二?十下,并罚三个月月钱吧。”
信信气得心口?的?血直往嗓子眼儿里涌。紫烟就是?老太太养的?狗,咬错了人?,老太太自?然舍不得罚。怪不得紫烟那般嚣张。
这时就有两个壮实的?慎刑堂婆子上前来提她?。
她?倒不怕去庄子上,可若打上二?十板子,她?铁定没命,便忍不住抬眼狠狠盯了秦沉一下。
却见他只是?半垂着眼眸,好像这事与?他无关一般。
她?心里暗恨,正要喊冤,却见秦泓跳下椅来,扑到老太太膝盖上,撒娇道:“老太太只疼紫烟,不疼泓儿。我都叫她?不许动手了,她?却是?不听。她?就是?故意打我的?,记恨我打了她?一巴掌。今儿老太太不打她?二?十板子,我不依。”
“泓哥儿!你也马上就要十岁了,竟要为了小丫头忤逆祖母不成?!”
不想秦泓一通撒娇,老太太不但没心软,反而听上去更加生气,又道,“你再这般不成样儿,我便一顿板子直接打死了她?。”
秦泓叫一这吓唬,顿时住了嘴,虽仍拉着老太太,却半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只乌黑的?大?眼里水光闪闪。
信信气得又狠狠地挖了秦沉一眼。
秦沉似乎有所觉察,眸子微抬,琥珀色的?光莹莹一闪,这才扭头沉声道:“三弟!老太太说得没错。你一个爷们,怎么竟跟个丫头打起来了?还不赶紧下来,别闹得老太太犯了头风。”
不想他一直不曾开?口?,一开?口?竟是?顺着老太太说话。
信信气得心口?痛。正想再飞几个眼刀砍秦沉几下,胳膊叫人?抓小鸡一般拧住,身子离了地面。
她?这才注意到,这屋子梁高?数丈,厅堂宽阔,往西有一处专门摆放条凳刑具之处。
只这条凳有小半张床那般宽,红漆油亮,好像已经?浸满了鲜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