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沉感激天恩, 自请婚后第四日便离京, 不等端午后了。
皇上批准。
成亲前一日, 妩儿替府里的小姐妹们来给信信添妆,送了些戒指钗环绣帕尺头等物。信信跟她聊了聊,只说府里安静得很。
云珠也来了一趟。
信信倒也没跟她计较, 仍是见?了她,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
不尴不尬的, 再也回不到从前。
云珠临走, 红着眼圈, 双手拧着腰上的丝绦,低头道:“我仍是不明白你。若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你嫁他自然是好?的。可如今他要去了苗疆……是死是活, 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你竟也敢嫁他, 只为了讨个?妻子的名分!还不如我这般呢!这名分对你……就这般重要么?”
信信心头微动。知道云珠说这话, 也是为了她好?。
只是两人的想法如今就像那大?树上的枝,就算同在一棵树上, 可却是一南一北,再没有交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中苦涩, 想了想,仍是出于肺腑道:“我先是为了名分, 不肯做妾。如今嫁他,却不是为了名分。虽未必算是嫁得好?, 可我……却是心甘情?愿。”
云珠叹了一口气?,朝她行礼, 转身?去了。
云珠走后,她才打开云珠送来的礼物。
却原来是枝红玉蜻蜓的银簪子。
她只觉得鼻头一酸,双眼顿时垂下泪来。
这是她跟云珠卖进府后,头一次被洛嬷嬷带着去老?太太处,老?太太赏的。当时云珠挑了一支红玉蜻蜓的,她拿了一支碧玉蝴蝶。那只玉蝴蝶,她娘还给她好?好?收拾着,说是给她做陪嫁。这样的簪子……她嫁过去,也只能?赏了丫头婆子,自然是戴不了的。好?说歹说,让她娘留下了。
云珠走出信信家,上了车,刚走了几步,就见?迎面来了一驾马车,并非寻常人家用的黑油齐头平顶皂幔,却是靛蓝顶皂色盖帏,柱子上烙着一个?她不识得的标记。驾车的人穿着一身?锦衣。
赶车的把式是侯府的,倒是识得,“呀”了一声,忙把自家的马车错在一边,停住让对方马车过去。
云珠便掀了帘子朝后看,就见?那马车停在了信信家门口,车上竟走下来两个?穿蓝绸团云纹的小太监。
她不由?大?吃一惊,等马车快出巷口,才问赶车的把式:“叔,那可是宫里来的?”
那赶车的把式道:“可不是。瞧那标记,应该是东宫的。想不到……这可真是稀罕事。”
云珠呆呆坐在车上,明明是人间四月,最?和煦不过的天气?,她却觉得冷。
她与信信……竟然天差地别到这个?地步了么?!
信信成亲……东宫派人,竟不是去侯府,而是来信信家!
她选的路……难道真的错了么?
可现在……她已经是秦池的人了。也再回不了头了。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件事,她回到府里,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还给了那把式一两银子,让他也别提。
可到了第?二日,她才知道自己这是白白浪费了一两银子。
信信竟然有体体面面的四十八抬嫁妆。
头一抬便是一只累丝金宝髻,上头一共一十八颗龙眼大?的东珠,其余各色碎宝石不计其数。
单列一抬,因为这是太子妃赏的添妆。叫围观的人啧啧称奇。都打听这是哪家的千金,竟能?得了太子妃的青眼。那些羡慕八卦的窃窃私语传到云珠耳朵里,她只觉得好?像叫人拿刀剥着脸皮一般,火辣辣的。
明明她们是同村出来的小姐妹呀。还是她把她撺掇出来的。
可如今人家坐着八抬大?轿进了侯府的门,她却只能?站在下人群里远远地看热闹。
一抬抬花梨的床桌板凳、扎着大?红喜绸的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还有代表宅子的青砖、代表铺子的算盘、代表田亩的犁镐,看着,什么都看不清了,脸上冰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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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很稳。若不是头上红彤彤花开富贵的头盖,轻轻晃动,把外面灿烂的春光搅成一团一团地在眼前浮动,信信都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坐上了八抬大?轿。
她只知道轿子是有规制的。
三?品官在京城都只能?乘“四人抬”。妻凭夫贵,秦沉如今是个?阶下囚,她以为自己能?有个?二人抬的小轿也算是尽头,总不至于叫她走着去成亲。
这件事她就连问也没问。
却没想到最?后来迎亲的,竟是八抬。通体朱红,轿顶用上好?的大?红拷绸扎成灯笼大?的红花儿,所有的帷子也都是红拷绸绣的龙凤花,绚丽夺目,据说是千针楼的绣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
问了顾娘子才知道,原来花轿用几抬,却是全凭娶亲人家的意愿。
若有钱,也愿意给新妇体面,便用八抬。若是不然,二人抬也是常见?的。
秦沉到底没有失言。
八抬大?轿迎她进门,他终是做到了。
正是人间四月天,春光明媚如纱,连空气?好?像都在发光,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喜悦起来。
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和咚咚锵锵的喜乐声中,花轿一路从长嘉坊往侯府去,她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
身?后家门后站着哭得几乎晕过去的罗氏跟宋婶子。
她怕自己忍不住跳下轿子,不想嫁了。
自从离了小岭村,也就是在家里的这段短暂的日子最?自在畅意。
可她也明白,失了秦沉的庇护,接下来,姚夫人跟秦泓的日子会过得极难。
想反燕家,守义一天天长大?了,能?撑得住门户了,家里是只会一日更比一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