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朝他觑去,心中?就像镜子上?的雾气散了?一样,明堂堂的,再无一丝疑虑。那年在玉皇山青云观玄都楼,池哥儿就曾经?当众要过燕信信。沉哥儿顾左右而言他,给搪塞过去了?。
要说信信那丫头,确实是貌若天仙,更难得的是性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这回执掌熙照楼稳稳当当,不但没出?什么大错,还跟太子妃搭上?了?线。虽说皇上?目前身?体康健,太子未必就能得了?江山,可也算是一着伏棋。若是太子承统,日后又可保得昌烈侯府几?十年富贵。
当年信信才进府,她就觉得日后是个祸害,果然不假。看来除了?泓哥儿这浑浑沌沌的小子,连池哥儿也对她动了?心思。如果不是情势所逼,她又何尝愿意让沉哥儿娶个婢女为?妻?好?在沉哥儿要去苗疆,也不知何时回来。大不了?,成了?亲,便让他们两个滚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作妾?你这是把你姑母的脸面?搁地上?踩啊,池哥儿!”老太太攒眉,语气十分生硬。
“母亲,就算如今沉哥儿没了?爵位,可也是堂堂侯府的嫡长子,若是娶了?个婢女媳妇,日后京城勋贵圈子里,咱们这一大家子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侯爷难得的跟老太太犟上?了?,竟是不肯让步。
老太太扶着额头,作出?一副就要昏倒的模样,道:“你们……你们……一个个真是让我操不完的心!你们且想想,哪个正经?人家,知根知底的闺女能跟着沉哥儿去苗疆吃苦!说是娶个妻,其实也就是叫他身?边有?个能随身?照顾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要这样说……那青岚定是愿意的。又何苦叫一个婢女占了?正妻的名分?老太太……”没想到一句话说得不当,秦池竟再度卷土重?来。
“若是娶了?媳妇,自然要留在京里替他尽孝,照顾我。哪能跟了?去苗疆。既如此,便把青岚也过了?明路,派她跟了?去便是。”刚才中?风一般的姚夫人,如今竟也坐稳了?,与她为?难。
外?面?早黑上?来,黯红的烛火晃得老太太眼里都是漂浮的影子,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
看来今日说服是没有?用了?,真正的原由又不能说出?口。
她怒火攻心,垂下眼眸,扶着额角,身?体前后一晃,手中?茶碗哐当落地,仰面?晕了?过去。
是客是婢
老太太一病, 当晚就请了太医,整个寿岂堂人仰马翻。郑嬷嬷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之前柳夫人来时, 是?连她也避开了跟老太太说的话。她也是见惯了风雨的, 见柳夫人一走, 老太太便在秦沉婚事?上改了主意,便知里头定有缘故。连她也不便知道,可见是?毁家灭族的事?。嘴里没说, 可心里却是?知道, 这燕信信怕是嫁定了沉哥儿了。
伺候着老太太吃了酸苦的药躺下, 她出来时, 侯爷玉姨娘跟秦池仍等在外面, 而姚夫人与秦泓已经离开。
她不由暗暗摇头。
原该儿?媳尽孝之时,这正?室不像正?室,也不怪老太太不喜欢姚夫人。
侯爷见左右无人, 便道:“郑嬷嬷, 还望您给指点一二。大姑奶奶来, 都跟老太太说什么了?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这事……实在是?不妥当呀。”
郑嬷嬷苦笑:“侯爷,什么原因其实也不打?紧, 要?紧的是?,您总不成看着老太太这样着急上火, 一病不起吧?既然侯爷见问,老婆子便依老卖老说两句……”
“嬷嬷……今日您也辛苦了。不如?早点儿?回去歇上一歇, 这事?明日再商议也不迟。姨娘,您扶了父亲赶紧回去吧。”秦池却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郑嬷嬷心思也是?敏捷的, 当下便顺水推舟将侯爷与玉姨娘送走了,叫了个大丫头进来守夜, 自己回了屋。
果然不过片刻,秦池便折了回来。
郑嬷嬷便叫伺候自己的小丫头把住房门,跟秦池两个关在屋里说话。
秦池半垂着额,眼睛俯伏着,黯红的烛光,将浓密的睫毛下沉沉的眉眼笼罩着出一种说不出的哀愁,看得她怪心疼的。
“二爷的心思,我也不是?一点不明白。便是?老太太,怕是?经了今儿?这一遭,也清楚了。只是?……形势比人强。那两个要?死要?活在一处,怕是?早不清白了。你只想想,是?这世子之位要?紧还是?一个丫头要?紧。何苦跟老太太别扭着,能有什么好处呢。”她亲自沏了一碗龙井,青花白里的压手杯,递给秦池。
秦池接过杯子,指骨捏得发白,抬起眸子,眼珠子竟裹着几许水光:“还是?嬷嬷最?明白我。这世子之位,我怎么敢奢求?嫡先?庶后,还有泓哥儿?呢。我只想着自己一直努力,考出功名,总有一番天?地。嬷嬷,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一门极不相?衬的亲事?,老太太怎么就同意了呢?”
郑嬷嬷越发心疼,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你是?个有志气的。这世子的事?,老太太也未必没把你瞧在眼里。侯爷更不必说。我看呀,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望的。至于这门亲事?……她们娘两个嘀咕的时候,连我也打?发了出去。总不会?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当初……”说到这里,郑嬷嬷猛地醒悟自己说多?了,柳妃想要?毒杀信信的事?,如?今也没了证据,还提它做什么?忙住了嘴,摇了摇头,道:“其实沉哥儿?娶一门不像样的亲事?,于你倒是?好的。你何不就同意了?你可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别学沉哥儿?那没体统的!为了个女子,亲娘老子都全抛在了脑后!真是?个不孝不悌不成器的东西!”
秦池沉默着,像是?把这话听进去了。郑嬷嬷便觉得欣慰。
到了第二日,老太太巳时才起。她刚伺候完老太太喝药,正?亲手喂老太太吃着蜜杏脯去嘴里的苦味。侯爷便进来请安。
母子两说了一阵子的话,侯爷便道:“母亲,沉哥儿?若是?娶那婢女,便是?彻底毁了,便是?日后再回京,也不能再让他?袭了爵。泓哥儿?本来就是?个不成气的,我看日后这侯府的重担,只能落在池哥儿?身上了。”
郑嬷嬷听了,心下了然,睃眼看了一眼老太太,见她倒是?并不意外,只沉默了片刻,咽了蜜杏脯,才慢慢道:“怕是?也只能如?此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伤感。
侯爷却是?闻言,脸上的喜悦压抑不住。郑嬷嬷轻轻捶了捶老太太的肩膀:“池哥儿?是?您亲手教出来的,是?个最?本分懂事?不过的孩子,也跟侯爷一般,最?是?孝顺,日后侯府在他?们手里,您就只等着享清福吧。”
便跟侯爷两人一唱一和地说些闲话哄老太太开心。
正?说得热闹,却听得外头人传道:“大门外有人请见老太太,说是?替大爷送一封极要?紧的信。”
郑嬷嬷不由吃了一惊,就怕又生什么变故,道:“您病着呢,不如?我出去见见?”
老太太犹豫片刻,却问:“来的是?什么人?”
外头婆子隔着平金石青地百蝶穿花帘子回:“是?……是?燕姑娘。”
侯爷呼地一声立起,怒得一甩袍袖:“沉哥儿?越发反了天?了!竟让她蹬鼻子上脸,找上门来,我去把她轰走。”
老太太嘶嘶吸了两口凉气,脸色顿时白如?宣纸,颤声道:“让她亲自送的,定真是?极要?紧的信,赶紧叫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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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信走进寿岂堂的院子,见直通上房的宽阔白石路两边,正?是?翠草茂密,各色粉的红的白的黄的鲜花如?锦,鸟雀之声唧唧啾啾叫个不停,不由站着脚,长吸了几口气。
以往进这院子,她只是?个生死捏在别人手里的小丫头,总不免战战兢兢。如?今却是?不同,前头婆子引着路,她虽心中仍是?忐忑,却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心里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不再是?任何人的丫头,不再是?地上的泥,在别人眼里,她总算是?个人了。
一时进了石青花开富贵帘子,便闻见一股木香,高雅幽然。信信自然认得这是?上好的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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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次间,就见老太太坐在窗边炕上,身后堆着水青色平金抱枕,左手手肘撑着紫檀炕桌,脸色背着光,都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郑嬷嬷规规矩矩地抄手立在炕前,侯爷却大刀金马坐在炕前的太师椅上。
见她进来,侯爷双眼猛地睁了睁,显然是?吃了一惊。
信信倒也不意外。
她总共也没见过侯爷几次,次次垂着头,多?半还跪在地上。侯爷看见的多?半都是?她的头顶,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清楚。
今日头一回以良民的身份来见老太太,她自然是?刻意打?扮过一番的。
上身一件雪青素软绸的窄裉大直袖袄子,下身一条银灰挑线裙子,没有绣什么五颜六色的大花大朵,只各镶了一道黑底绣奶黄玉簪花的襕边。腰系一条朱黑双色丝绦,挂着一只比目白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