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是她。

绝密对话

老?太太回到寿岂院, 吃过晚饭，又歇了?半刻钟，才命人去请柳夫人母女。

母女俩过来时人都有些恹恹的, 没精神。

老?太太半歪在罗汉床上?, 命人都?退下去, 只留了郑嬷嬷在身边伺候。

柳夫人见屋里有些闷气，便吩咐郑嬷嬷开窗透气，自己坐到老?太太身后, 替老?太太轻轻捶着肩脖, 道：“母亲, 有些话, 还?是咱们大人说罢, 慧儿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多少不合适。”

说着看了?女?儿一眼。就见她半垂着头，眼眸红肿, 咬了?咬嘴唇, 像一朵被?风吹雨淋过的牡丹, 叫人心生怜惜。

她心疼得跟像是被?人捅了?个孔一般。

她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 又有侯府外家，容貌艳绝, 才情出众。又在侯府住了?这么久，该死?的秦沉居然完全不放在眼里, 反为了?个小丫头跟她们置气。真真让人恼怒得不行。

却?听老?太太缓声道：“做姑娘时多吃些苦头，嫁了?便能少吃些苦头。就说沉哥儿跟前那个小丫头……若不是从小吃了?那些苦, 如今能把沉哥儿勾得死?死?的？”

母亲说话如此直接，她也实?在无心再装模作?样, 顿时停了?手，怒道：“阿弥托佛。紫烟寻常跟母亲说，母亲不信。今儿我?跟母亲说，母亲还?是不信。如今可算是信了?。你让我?拿证据，我?也拿不出。可今儿我?在千针楼看见沉哥儿时，他骑马跟在后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头的马车。我?见那马车辕上?漆都?掉得干净，一匹马也是老?态龙钟，不过是寻常街边载客的，便觉得奇怪。叫住他，他过来说话，不过三五句话的工夫，他就朝那马车看了?四五眼。后来又推脱还?有别的事，匆匆追着那马车走了?。我?还?怕他是勾上?了?什么暗门子的女?子……哪里想得到，竟是他自己身边的小丫头！这可比外头的女?子还?麻烦。”

一边说，见女?儿低头搓着手绢，尴尬不安，又心疼得不行。按理就不该让温慧这般没脸，倒在这里听这个。可母亲总是那么固执，她也不敢违抗。

就见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如此如临大敌的。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那小丫头长得得人意儿，人也极有心机。当初进府，我?就怕有这一日。倒叫人瞧中了?。不过……如今还?好，我?瞧着一个是还?懵懂，一个尚无心。只要慧儿的婚事成了?，这么一个丫头，能成什么气候？”

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若是慧儿没来过侯府，与秦沉盲婚哑嫁，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这叫什么事？

明□□儿就杵在根前，秦沉却?是眼里只有那个小丫头。她咽不下这口气呀。

她端过豆绿色的斗彩葡萄杯，猛喝了?两口茶，道：“可我?就慧儿这么一个女?儿，沉哥儿虽是个出息的，可若是心里有了?这么一个丫头，我?怕这是慧儿一辈子的晦气。想想累也累死?了?。”

就见老?太太眼角眯成了?鱼尾纹，扶着翠蓝色青花灵芝纹引枕坐直了?身体?：“这也就是咱们知根知底，若是别家，你能保证没这些事？这好歹只是个丫头，作?个通房都?是抬举了?。能成什么气候？我?跟你说……沉哥儿屋里之前也有一个得宠的丫头，叫白霜的。长得虽不及这个信信，可那性子，可真跟水波似的，说话办事，柔得叫人窝心，一笑面颊上?就两个醉人的酒窝，甜得腻死?人。沉哥儿也喜欢，可那时，我?看沉哥儿年纪还?小，怕被?勾坏了?，便叫紫烟收拾了?那丫头。沉哥儿得了?这个信信，哪里还?记得什么白霜。如今坟上?的草怕都?三尺高了?……”

柳夫人一时倒不记得沉哥儿屋里有没有这么个丫头。心里有几分怀疑老?太太是怕她太在意那小丫头，不答应这门亲事，才杜撰出这么一个人。

却?听娇脆的声音道：“啊……白霜，我?好像听谁说过。如今信信住的，便是白霜原来的屋子。也不知道信信知不知道这事。”

柳夫人愣了?愣，捧着茶碗出了?半天神，看了?女?儿一眼，才扭着对老?太太道：“母亲，不是我?真心心痛慧儿，就送她去选秀了?。以她的容貌品格家世，便是贵妃也做得。嫁给沉哥儿，也算不得高攀。我?可容不得他拿个小丫头作?践我?慧儿。今儿在慎行堂，您也亲眼见着了?，若咱们真要动了?那丫头，怕他疯起来，能杀人。”

话太夸张，倒引得老?太太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从明儿起，那信信每日要到我?这里来一个时辰，跟着郑嬷嬷学规矩。我?看她生得单薄，少不得给她好好调养一下身子。沉哥儿自己说的，日后的通房，由媳妇定?。等慧儿进了?门，总要过个半年一年才好议这事。这你还?不放心？”说着就见她给郑嬷嬷做了?个手势。

郑嬷嬷起身，拿了?一只红漆雕花木匣子来，递给柳夫人。

柳夫人打开，见雪白的漳绒布上?放着一只五彩璀璨跃跃欲飞的蝴蝶簪。

“这只鸳鸯蝴蝶簪，我?今儿给了?沉哥儿一只，他收下了?。这只是慧儿的。有了?这个，你还?怕他反悔？”

便听老?太太道。

她伸手捡起那只簪子，随口道：“母亲做什么要给她调养……”

话到这里，心里想到什么，一惊，手指紧攥，手指被?碟翅的尖扎了?一下，不免“哎呀”叫了?一声，抬眼去看老?太太时，就见老?太太眉眼淡淡，朝她微微颌了?下首。

柳夫人心口紧抽，嘴唇微白，慢慢收起手指。

却?见女?儿浑然不觉，凑上?前，还?拉着她的手细看，问：“可扎着了?？”

她心里酸楚，顺势握住女?儿纤白娇嫩的手，嘴里说着没事，可心里却?在想：若真是不动声色的杀了?那丫头，日后叫秦沉知道了?，气不会往老?太太身上?撒，可女?儿这一辈子怕也就毁了?。老?太太手上?……这侯府为什么会有慎行堂，不就是因为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太多了?么。

*****

信信自然不知道这场绝密的对话。

她此时正战战兢兢，想把周家的事再圆回来。

“爷，您要舍不得紫烟，就直说呗，怎么又拿我?来醒脾？那周家的事，是因为柳夫人说今儿就要把我?配了?人，我?一急，正好想着有周家这一出，就拿来用了?。人家正经的小岭村首富，能要我?一个丫头当老?婆？”

她偷偷瞄着秦沉的脸色，把声线压得要多软有多软。

秦沉却?黑着一张俊脸，不急不徐地站起身，也不看她，抬脚就往外走：“我?舍不得紫烟？你等着，我?这就收拾了?她。咱们再来慢慢谈一谈周家的事。”

信信忙心惊肉跳地跟上?前，想拉他，他却?走得快，一伸手就已经够不着了?。只得可怜兮兮捣着小碎步跟上?去，道：“爷……这都?什么时辰了?，就算要办，也等明儿天亮了?，想个法子，慢慢办呐。”

“哐当”一声，门扇叫他一脚踹开了?，倒惊得信信差点儿自己绊一跤。

两人一路出了?穿堂，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一见，都?吓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全往信信脸上?看。

信信忙上?前叫道：“爷有些事要处置，与大家伙无干，都?自己回屋去。”

“你闭嘴！点灯，把人全叫出来！”秦沉疾言厉色，往正中紫檀木盘螭大椅上?一坐。

院中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动静，绿霞青岚紫烟还?有今天刚来的凝雪全急急赶了?出来。

不过片刻，穿堂前的空地上?就站满了?人。

穿堂周围也都?灯亮了?灯。

这阵势，银鞍院的老?人倒不陌生，可新来的，如柔柳绣络都?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信信站在秦沉身后，朝绿霞使了?个眼色。绿霞便不动声色地挪到她跟前。

她也不敢说话，跟秦沉离得太近，他又是狗耳朵，尖得很。

便拉住绿霞的手，在她掌心里画了?一个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