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抬眼瞟了一下。
就见他已经换过衣裳, 却?穿着灰麻短褐,双袖挽起。可能是正在习武, 听到消息,衣裳也来不及换, 就直接跑了过来。
他躬行礼问好。
就听老太太让他坐下。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气。
早有人又搬了一张四出头?椅放在老太太身?旁。
他上前坐下,道:“实在惭愧得紧。我都已经成年?, 小小一个?银鞍院竟然还理不清楚。不但要?劳烦老太太出面,连来客居的姑母都要?一起操心?。今日我硬闯进来, 回头?便?是叫老太太请家法来打死了,想来也不冤枉。”
信信本来就低着的头?往下又垂了垂。怕叫人瞧见她压不住翘起来嘴角。
这话就差直接骂柳氏母女手太长了,不清楚自己?客居的身?份。
“沉哥儿?,你姑母也是你的长辈,难道明明瞧见你行差跳错也装聋作哑不成?是我让她们来的,也好跟你们当面对质一番。你还不赶紧向你姑母陪个?不是?”老太太立刻出声维护柳夫人母女。
信信眼皮虽不敢抬,可余光仍见秦沉果然站起来,向柳夫人母女鞠了一躬,道:“还请姑母与妹妹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只是侄儿?愚钝,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倒惹得姑母如此动怒?”
“沉哥儿?,你若是无心?之失也就罢了。怕就怕你是有心?之失。今日既然你不顾规矩,硬闯慎行堂,可见这丫头?对你而?言,绝非寻常。我只问你一句,如今我与老太太商议着,也不打她,也不骂她,只将她配了人,你可有异议?”
柳夫人倒突然心?平气和起来。
信信不禁暗暗佩服,这些夫人们果然都最?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面对她,柳夫人当然可以乱发脾气。
可对着秦沉,却?不能肆意。若是今日搞得势如水火,将来还敢把柳姑娘嫁进来么??
虽然在她看来,这都是白费力气。
秦沉把玉皇山道士的桃花印给了姚姑娘,这么?明显的动作,老太太为什么?还抱有期待?
她自己?正在东想西想,秦沉已经重新坐下,从容淡道:“她才多大?就要?把她配了人?若姑母客居无聊,不如帮紫烟挑个?合适的人吧。”
弹指之间,又客客气气砍了柳夫人一刀。
一人客居的,别?吃饱了没事干。
也是警告老太太,再任由柳夫人指手画脚,他便?先把紫烟配了人。
信信突然觉得自己?除了跪得膝盖痛了点,大概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秦沉如今对付老太太和柳夫人,大概是游刃有余的程度。
她不禁后悔刚才不该提周家的事。
明明八字没一撇,倒叫老太太可以利用?。
果然就听老太太道:“沉哥儿?。你姑母这些年?,随意惯了。说?话有些不妥当。哪里是我们要?把她配人?是她自己?刚才说?了,她娘已经给你找了一户人家?姓周,还是她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咱们自然……”
“信信,这可是真的?”
老太太话未说?完,就被秦沉打断了。
那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像在磨刀,听着叫人不寒而?栗。
信信知?道他这是又犯拧了。
纤弱的身?体微微一颤,结结巴巴道:“我……我娘……她说?……”
“看来我确是太纵着你了。你身?为我的奴婢,婚配自然是我作主,谁准你娘说?三道四擅作主张的?!”
秦沉不客气地呵斥道,却?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信信其实并不怕秦沉,可是当着老太太跟柳夫人柳姑娘的面,只得装作畏如猛虎,立刻趴在地上,以头?伏地,浑身?颤抖。
“沉哥儿?,你这哪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气度!她娘既给她寻了门好亲事,咱们作主子的,何不成全了她?你身?边若还缺人使,实在谁也瞧不上,我便?把凝雪给了你。不比她这小丫头?强。”
老太太声调也渐渐高了起来。显然是动了真怒,连凝雪都舍得送了。
秦沉“霍”地站了起来,声音气势磅礴:“她今年?才十三,到十八岁,再来谈放不放的事,也不晚。且这五年?工夫,有她在左右伺候,我也省心?。至于?凝雪姑娘,是老太太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儿?,老太太肯给我,可见是对孙儿?的一番疼爱。我便?在此谢谢老太太了。”
信信趴在地上,身?体一抖一抖的,倒不是怕,而?是觉得实在好笑。
这下老太太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秦沉也说?了,到她十八岁,再来说?放不放的问题。
虽然只要?世子夫人进了门,她就呆不住了。
但秦沉明显并没有要?留她一辈子的意思。这些人,还不能放心?么??
就听柳夫人怒斥道:“沉哥儿?……你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了这丫头?……”
话音未落,外头?又响起喧哗之声。
信信侧耳,却?听见“夫人”二字,不免想,难道姚夫人来了?按理姚夫人才是主持中馈的侯夫人,今天这事,绕过她,确实言不正名不顺。
就听老太太长叹一声:“罢了。薇儿?,你先带慧丫头?回去。凡事有我呢,我还能喘气,这侯府的事,我还作得了主。”
明明看不见,可信信就觉得有两道目光像刺刀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慢慢地那刀锋消失,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向门口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听得脚步嘈杂越来越近,光线一亮,有人涌了起来。
就听姚夫人声调尖锐:“老太太,也不知?道府里今儿?出了什么?事,竟然闹到慎行堂来?若是我有错,还请老太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