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嘴里发苦,倍觉挫败,好好的机会怎么弄砸了,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云珠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两人只管抱头痛哭,都不注意到一片浅淡的阴影移来,打在脸上的雨滴停了。信信腿上突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
她才眼泪婆娑地抬头,头上顶着赭色桐油大伞,那婆子握着伞柄。
“原来你们就是昨儿个我家家泉帮着跑前跑后的两个小丫头!想卖进咱们府里,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婆子嘴里说得难听,一把大伞却把她们挡得严严实实,反是自己的肩头湿了一块。
信信一愣,双眼直勾色地看着那婆子,心道原来是家泉的娘?难怪两人眼睛长得极像。她们岂不是又遇到了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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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嬷嬷也正看着信信。她本是侯府世仆,家泉爹也是门上当差的,前两年没了,家泉便顶了那份差事。儿子昨晚回来跟她提过这两丫头,还打听府里是不是真不从外头买人。
侯府家大业大,在京郊,保定,关外,山东大大小小的田庄不下几十个。少则数倾,多则上千。奴仆无数。谁不想托了关系进府来享福。府里当差的也不愿意出去。自然是僧多粥少,根本不需要从外头买人。
可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她心里又实在不落忍。
实在是生的秀丽。小脸仿佛一块羊脂美玉,画了眉眼,濡湿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像黑色的蝶翅,轻轻一眨,便光华流转,珠泪滚滚落下。
难怪那牙婆想把她卖进窑子里。若是真到那地界,这一辈子便是真毁了。
“你就是信信?还……还想不想还钱了?”好歹替她们递个话儿,世子爷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眼前仿佛凭空开出了一朵粉莲花。
“嬷嬷怎么称呼?我给您磕头了。”
焦嬷嬷还在发呆,醒过神来,就见小姑娘已经磕得额头发红,她忙伸手拉住,道:“你叫我焦嬷嬷就是。”
浅蓝色的荷包沾了雨水,色泽变深,宝石般的蓝,衬得那朵白色玫瑰更加鲜艳耀目如玉石雕成。
望着手里的荷包,焦嬷嬷默默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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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掉在河里,受了些寒气,连着几日又惊又累又跑又淋雨又担心,内外一激,当晚信信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有云珠,出出进进端着井水来替她抹身子。
信信心里明白感激,只是说不出话来。
半梦半醒间,眼前却浮现出那架银光璀璨的马车。
那马车好像烈日下的一团火,腾腾闪动火苗,把她卷了进去。
一会儿,却又是一双黑靴,无情地踩在水里,停也没停地走了过去。
总觉得哪里错了,可又抓不住线索,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见耳边好几种声音交错在一起,吵得她脑仁生痛。
“她罗婶子,她这病西施的模样,我可实在养不起,如今送她到好去处,也能留她一条命不是?”
“三天,还没到,你不能卖掉信信!”
“呜呜呜呜……我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不……不能把她卖到那种地界去呀……”
“姐姐姐……你快醒醒……大嘴坏婆子要卖你”一只小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指,使劲摇着。
信信猛地睁眼,屋里的光晃得她有些发晕,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对面墙上,是一片斜斜的万字格阴影。
难道已经是午后?她还没想清楚,几张脸同时出现在她眼睛上方。
竖着小眉毛的守义,眼下两个青眼圈的云珠,还有双眼红肿,皮肉干枯的罗氏。
罗氏手里端着一碗水,云珠半扶她起来,清凉的水被灌进嗓子眼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谢天谢地。退烧了。”云珠小小的手,带着温暖,覆在她的额头。
信信勾了勾无色的唇瓣,嘶声道:“谢谢。”
云珠拧了眉毛,嗔怪地轻轻一巴掌拍在她脸颊上。
信信嘴角更翘,这才转头去看屋里的其他人。
屋里唯一的一张掉漆太师椅后头,站着宋大嘴。
椅子上却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只可惜浓脂厚粉的脂粉也掩不住皮肉松弛。
就听宋大嘴欢天喜地对那妇人道:“您瞧这孩子,我就说没大病吧。这不就醒了?瞧瞧,这小模样没得说。身体么,弱是弱了些,可也没大病,就是小小风寒。要不是我生意本钱少,我养好了,没个一百两,你想都别想。现在便宜你,两个打包六十两,一口价。”
信信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谁说她命都要没了。
想来是因为她突然一病,宋婆子怕砸在手里,才等不及三日就要卖了她们。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哑声道:“宋大娘,这买卖你可亏大了。我身体向来可好着呢!不信你打听打听。”
不想那老鸨“噫”了一声道:“这丫头还挺聪明的。想哄你抬价拖延时间呢。成。六十两就六十两,咱们现在就盖章。”
说着便扶着宋大嘴起了身,往外走。
自己的小心机竟然叫人一眼识破,信信不由有点慌,拼尽全力,猛地一挣扎下了地,赤脚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宋婆子的右腿,嘶声道:“一日……再等一日,您也能多卖些银子。”
宋婆子力大,一抽腿,她几乎抱不住,好在不过片刻,云珠也有样学样,扑上前死死抱住了宋婆子另一条腿,还哭得惊天动地:“求求你,不要把我们卖进窑子啊。”
信信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