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扯天扯地,像一道青纱把京城笼罩住,十分晦暗不明。
信信跟云珠等了半日,雨还是不见停,只得找宋婆子借了把桐油大伞,相扶着出了门。好在云珠的腿抹了侯府的药,倒真好了个七八成。
有了昨日的经验,她们准备了些水和干粮,坐了大车去。
可万没想到,到昌烈侯府时,就见门口竟挤挤挨挨停了十来驾马车。
四五十个小厮婆子有人打伞,有人抬箱笼,忙而不乱。
远远地,飘过来一两句。
“你可瞧见了……”
“那能没瞧见……真是天仙一般……。”
“……听说比姑奶奶年轻时还要俊上几分呢,完完全全是老太太年轻时的品格。”
信信与云珠面面相觑。侯府今天竟然有贵客?
瞧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怕是不好去麻烦家泉。
信信想了想,便拉着云珠顺着昨日的小巷往东门去。
一时到得门口,蒙蒙烟雨中,黑漆大门紧闭,不说进出的人,竟是连小贩都没一个。
雨水簌簌地打在伞面上,响得让人有些心慌。
信信深吸一口气,让云珠站在身后打伞,自己上前踮脚“咚咚”拍门。
半天门“吱呀”一声朝外推开,一个大单眼皮婆子探出头来,却不是昨天守门的那一个。
信信看着她便觉得有些亲切,因为家泉也是大单眼皮。
她忙恭恭敬敬问了好,笑道:“昨日世子爷赏了我银子,叫我买双鞋穿。我鞋买好了,想来把剩下的银子退还给他。”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那绣着白玫瑰的蓝锦荷包来。她昨天把整的二两银子给了她娘,换了她娘手上剩下的卖身银子。
那婆子嘴皮上还挂着一片瓜子皮,闻言一怔,睁大眼好像看到了怪物。
上下打量她一阵,目光落到那荷包上,嗤笑一声:“一年到头,这样的荷包,我们世子爷也不知道赏了多少出去。自然都有名目,叫人喝个茶啦,吃碗面呀……不过是个由头,哪有人这般实诚真来退的!大下雨天的,还不赶紧家去!”
说着“砰”的一声,黑色大门在她眼前一合,门上铜环当当直响,还甩了她一脸水。
云珠扯了扯信信的衣角,低声道:“信信你不怕这婆子收了荷包,自己享用了?世子爷哪会收回这荷包啊?咱们不如还去前面等着,找家泉哥哥帮忙吧?”
信信摇摇头,前门也不知道要忙多久,再说这件事,她也怕给家泉惹事,便又再度上前拍门。
那婆子开门见还是她,便极不耐烦,凶巴巴嚷道:“别说今儿府里有贵客来,没人走得开。就是没有,我也没这工夫管你这档子闲事。再不走,我拿大棍子打你。”
信信梗着细脖子,并不害怕,反笑道:“昌烈侯府怎么会欺负我这样的小孩子呢?”
不想那婆子竟眼皮一抽,真扬起了一双大手。
信信吓了一跳,可心下念转,便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这婆子真打了她,她岂不更有理由去求见世子爷主持公道?
正闭眼等着脸上的巴掌,身后却传来一个冷清如雨的声音:“出什么事了?怎么倒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信信一回头,乌亮亮的眼睛蓦然睁得老大,激动得嘴唇都微微颤动。
烟雨朦胧中,正午破云的一缕光照下来,仿佛叫雨丝缀上了闪闪发亮的珍珠。
珠帘那头,草黄色的大伞下,少年身穿嫩姜黄披风,黑镶金琥珀腰带,挂着香囊荷包玉佩等物,雪白的阔腿绉纱裤束在挖云镂金黑皮雨靴里。
光与雾交织在一起,越显得那人眉眼深深,俊秀绝伦,带着一丝淡浅清愁。
逼良为娼
信信云珠只顾着震惊,也没听见那婆子是怎么打招呼的,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近。
身后打伞小厮,脸色悻悻:“姑奶奶跟表姑娘来了,堵了半条街。害我们爷只能从这门进府。”
那婆子干笑两声,也顾不得雨,忙开了门。
却见两个小姑娘眼睛直勾勾,两只木桩似挡着道,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粗鲁伸出胳膊往旁边一扫:“还不赶紧让开道儿。”
不想只得啊的一声,她抬眼看时,小的那个竟直摔出去,跌坐在地上积水之中,不过瞬间,雪白的小小面孔上就湿了一片,像雨打落花,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孩子也生得太漂亮了。她正愣怔,就见那小小身影一翻,已经跪倒,却仍仰着小脸,嘴里结结巴巴道:“我……我……”
“你……你,这小丫头,故意摔的吧,我可没使劲!你们都瞧见的!”鬼使神差地,她竟觉得心虚,大声解释道。
信信却没管这婆子,一双眼睛都盯着那一片姜黄的袍角,见那双镂金挖云黑皮雨靴踏上了门口的台阶,再顾不上其他,心道这可能是卖身进府唯一的机会了。
“请……请……爷买下我们俩吧!”一张口,唇舌便沾了冰凉的雨水,微微发涩。
谁知那靴子却顿也未顿,径直进门去了,与昨日那阳光和煦,惠风和畅的温暖截然不同。
雨仿佛瞬间下得极大,一大滴一大滴地滴落在她的面前,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溅起小小的白色水花。
她挺直小小身子,像根纤弱的豆苗,仰起头,扯着细嗓,大声朝门内喊道:“若府里不收留我们,明儿,明儿,城西众贤坊的宋牙婆,就会把我们卖去翠红楼。”
虽拼却了全身力气,可她向来声音柔软,夹在风声雨声中,像在呜咽哀泣。
只能赌。赌世子心地仁善,不忍心见她们小小年纪卖身青楼。
就算不能买了她们进府,也定会帮忙找个好去处。
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软软地就要瘫倒,云珠却扑上来拥住了她,哭起来:“信信,你摔得很痛吗?世子爷肯定没听见,我……我们找家泉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