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1 / 1)

苏晏沉默片刻,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有个提议,你看看是否可行――启用豫王朱栩竟,让他领兵去河套长城,抵御瓦剌。”

朱贺霖仿佛没听见,拉他坐回毡垫上,接着说:“幸亏你出京后往西南走,避开了南面作乱的王氏兄弟与北面的瓦剌军。但山西也不太平,此地与北部的交战区只隔了一道内长城,朕希望你继续往西南走,去四川,会更加安全些。”

苏晏不依不饶地提高了声量:“我说我不同意你御驾亲征!”

“你以什么身份反对?臣子、老师、朋友,还是……”朱贺霖注视他,目光浓烈。

苏晏噎了一下,讷讷道:“都、都有。”

朱贺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朕要御驾亲征,还有一个理由。”

“是什么?”

“内忧外患之际,亲王们也人心思动,朕恐祸起萧墙。”

苏晏皱眉:“亲王们?”

“你想到了谁,豫王么。还有谷王、辽王、卫王、宁王……”朱贺霖提壶斟茶,水流汩汩作响,“锦衣卫在各地的卫所传来密报,亲王们有的与真空教联系密切,有的大发牢骚、言辞间公然犯上,还有的……哼。就连最胆小怕事的谷王,前阵子也向朕上书,恳求增加府兵数量以自保。”

苏晏道:“谷王的封地在山东,饱受王氏兄弟的威胁与侵扰,战战兢兢之下上书干了这种蠢事,也不一定就心怀不臣。”

“何止蠢,简直蠢到家了!他一上书,其他亲王纷纷跟风,都说受乱军威胁,有性命之忧,朕若不答应他们,就要进京避祸。”

“谷王这是被人怂恿着,当枪使了。”

“还有宁王,忽然上书请立世子。他都病得半条腿踏进棺材了,哪儿来的世子?”

“宁王世子……”苏晏琢磨着,觉得这里面的水越来越浑。

“卫王整天神神道道,暂且不说他。至于那个脾气暴躁、口无遮拦的辽王,皇祖父在位时,他曾镇守辽东,手握广宁卫精骑,北伐中与豫王有过战友之谊。就在上个月,锦衣卫截获了辽王与豫王的通信。”

苏晏猛地抬眼看皇帝。

皇帝沉着脸:“现在你知道,朕为何不能启用豫王了罢!”

苏晏暗中咬牙:“有……实证吗?”

朱贺霖摇头:“只是一封辽王的去信,言语间满是对朝廷、对朕的怨望,从中暂时还看不出豫王的态度。但光是去信说这些话,本身就能说明一个问题――辽王没把豫王当外人,觉得他们能尿进一个坑里。”

“这种情况,最好再查证仔细,以免误伤忠臣良将……”苏晏说着说着,目光渐迷离,京畿界碑旁一通剖心剖肺的自白,仍在他耳边回荡:

让皇兄别给我埋皇陵里,我不想死后还要被他圈着。

送我的骨灰去大同吧,往长城底下一埋,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也会继续披甲执锐守国门。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袍,心乱如麻,绞痛难当。

朱贺霖道:“倘若沈柒没有背叛,朕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既熟悉豫王,又不会轻易受其蒙骗与蛊惑。”

苏晏喃喃道:“我……也熟悉豫王……更不会轻易受其蒙骗与蛊惑……”

朱贺霖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行,绝对不行!”他受激过度似的,霍然起身,大声道,“朕绝不会同意你去大同,去打探豫王的虚实,查证他是否有不臣之心!你这病才刚好,北境条件恶劣不说,入冬还冷得要死,你去得吃多少苦头!”

皇帝越是态度坚决,苏晏越是下定决心,平静地说道:“皇上心里知道,臣才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朱贺霖还在生气,背着手转来转去:“再说了,豫王对你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你难道不知?这是送羊入虎口,朕不干,不干!”

苏晏道:“豫王的确对我有意,之前也做过错事,但我与他已然冰释前嫌,他也真心悔改了。再说,这不还有阿追么?豫王若真敢强迫我,怕不给阿追一剑捅个对穿。”

朱贺霖还是不同意。

苏晏起身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诚恳地说:“小爷,贺霖,不辞而别是我的错,借着养病撒手不管,把你丢在明枪暗箭的皇城里,面对这内忧外患的局面,也是我……我考虑不周。如今朝野上下风雨飘摇,我怎么还能独善其身,躲在山水田园间自顾自地逍遥呢?

“贺霖,你要是还生我的气,以后再和我算这笔账。国家大事才是当务之急,你听我的,切不可御驾亲征,只有皇帝坐镇京城,才能稳定臣民之心,震慑诸位藩王不敢轻举妄动。”

朱贺霖长叹口气:“苏清河,朕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以前朕总听你的,后来沈柒逃了,你又怪朕太听你的,如今朕有了自己的谋划,你又想让朕改变主意,继续听你的。你究竟想要朕怎么做,究竟想要辅佐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苏晏听得心伤难过,不禁抱住了面前他一手培养、也一念离弃的年轻皇帝,哽咽道:“贺霖,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我们慢慢来,以后……”

朱贺霖揽住了苏晏的腰身,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比对方高出半个头。他将下巴搁在苏晏的耳际,望着窗外的大山桃树,仔细地弯了弯嘴角:“朕没怪你,你受了七情伤,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病,调理心神。”

后山密林中,荆红追站在树梢,俯瞰远处的湖水。湖岸边隐约有几个小点在枝叶间移动,肉眼看去只得蚂蚁大小。

小点在荆红追眼中却是纤毫毕现,是一队藏身林草的壮汉,身着统一服色的曳撒,腰挎绣春刀。

荆红追瞳孔一缩,身形如惊鸿,朝湖边木屋急掠而去。

他从篱笆顶上跃进院子,正要冲上楼梯,木屋的门在此刻打开,朱贺霖出现在门口。

“……你竟追到这里来了。”荆红追说道,暗中运气,做好了带苏大人冲出包围的准备。

朱贺霖没有说话,一步步走下楼梯,与他擦肩而过时微微转脸,露出个难以言说的眼神,然后穿过小院,推开木栅栏门离开。

湖岸边,魏良子发现荆红追现了身,生怕圣驾有失,忙带着手下飞奔着迎了过来。

“皇上――”

朱贺霖道:“走,先回岚漪镇。”

荆红追觉得小皇帝似乎与先前不太一样了,但懒得管他,快步进入屋内去看苏大人。

苏晏坐在他新打造的大床的床沿,沉思不语。

荆红追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大人,你没事罢?小皇帝有没有为难你?”

苏晏缓缓摇头,深吸口气,起身道:“阿追,此处虽好,却非偏安终老之地,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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