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雨水总是多些。”紫鹃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见黛玉还在往窗外看,抿嘴笑一笑,且不关实,只不叫进许多风:“姑娘不必担忧,咱们哥儿万事都心里有数。”

黛玉略一点头,又道:“这会倒是听不见晚上虫鸣。”

“早蝉吵得很,姑娘夜里睡得浅哥儿一早就叫人粘去了。”

紫鹃理着针线筐,手头发出细微的响动。黛玉在一旁安静一会,却又道:“这还是佛奴头一回自个走这样的远路。”

“我的好姑娘,你这般说,还以为你比哥儿年长许多岁呢。”紫鹃自觉好笑,樱桃色的细丝从指甲上挑过,不多会就做了帕子上花蕊的红:“你这样惦念,回头瘦了,可是叫哥儿数落我。”

“佛奴哪里就数落过你了?”黛玉脸一红,听出这句调侃。

“话说到这里了,姑娘,我可只听你叫过言哥儿‘佛奴’呢。”紫鹃当时也是跟着黛玉回到扬州,晓得林大人如何称呼这姊弟俩,推说‘佛奴’是乳名爱称,却没听做父亲的叫过。

这个称呼背后的缘由忽然被问起来,实在叫黛玉怔愣一刻。

佛奴、佛奴这个名字是她取的,是她年幼时信了婆子嘴里:名字太贵的孩子养不长久,越稀罕越留不住。

她觉得‘奴’是不好听的字眼,而佛祖是那时候她能想到最尊贵的人物。

人人都有愿望,人人都会拜佛祖若是做了佛祖座下的金童,想来往

后余生也能安稳无忧这个称呼确实只有她叫的。

而如今,确也只有佛奴还留在她身边,这会仍惦记着早早打下夜里嘶鸣的早蝉。

“过了今天,他该能在楚州暂歇了。”黛玉喃喃念一句,地图还收拢着,下一处名称已经在唇齿间倾泻而出:“然后过宝应,顺着江,往润州走......”

“紫鹃。”

紫鹃忽然听到姑娘叫她,自己便抬起头,可黛玉冲着窗外,手托着腮,仍望着已经推过来的黑云。

“我忘了跟他说夜里不许开窗了。”

第53章

到苏州备考时期

亲近的人家倒霉往往比疏远的人家值得更多的讨论,按照这个道理,越亲近的亲戚越该大声叹气。但是轮到自家,轮到自己,那‘倒霉’往往改称‘不幸’或者‘时运不济’。

薛蟠刚回来,很稀奇地跟妈妈妹妹道:“这就搬出去了?”

他惊叹的是老黄历,自己啧啧两声,还不如宝钗绣在帕子上的牡丹花得人心。

“你自个是不着家,这会怎么还问东问西?”薛姨妈撑着心口坐到女儿身边,又很忧心儿子这一个半月的胡乱交际:“叫你你不应,使人去找你,你又打回来你这是存心叫我生气。”

“这不顶好的,有妹妹贴心,妹妹总能体贴着你。”薛蟠不太在意,自己倒茶喝茶,又不死心一样问道:“真搬走了?说不回来了?”

“谁说的准。”薛姨妈当时且不在,在跟前的哪个敢往外乱说。她姐姐是做了不张口的菩萨,管事的王熙凤更是直说是她办坏了事,叫不要多提羞她去。这时候听着儿子问,薛姨妈又有些可惜:“最可气你不在,不然往言儿那边劝和一句,哪里就闹得这般?”

“我劝?我劝有什么用他正经舅舅嫂嫂表兄弟都没拦住,我平日连他个衣角子都不见,我上赶着劝他做什么?”薛蟠在意的显然不是林家姊弟的去向,他的眼珠咕噜噜一转,又向着宝钗看去:“你们那些小姊妹玩闹,有没有说过这事?”

“妈,你且管管哥哥,叫他不要乱打听。”宝钗头也不抬,她手里的针却不利落了。牡丹的茎生了骨刺,把针卡着,再戳不进去了。

“这怎么是乱打听?”薛蟠不太满意:“我不打听,外面难道没信儿?那可是说这是把人家父亲留下的东西吞了,这才逼得那姊弟俩没法子出去。”

“哥哥,你别胡乱讲,叫人听见怎么好?”

“我胡乱讲?我胡乱讲”薛蟠嘿嘿笑,末了却又啧啧感慨:“按说也是那林哥儿掺点小气他现今又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自家亲戚,使就使了,难道往后不回他手里?”

牡丹只开了一半,薛姨妈却好像忘了自己也有一张嘴巴。宝钗静了半响,发觉自己绣错一片花瓣。于是将半副帕子端在手里,很不想再去理睬薛蟠。

“妹妹,这也不是我胡乱讲,这边就有人说说东西是林家的东西,但林言一个没血缘的表少爷,拿着林家的东西跟正经外祖家横,将来是要损阴德的。”

“越说越不着调了,你敢把这话拿到外头说?”

眼见兄妹俩似要争吵起来,薛姨妈赶忙牵了宝钗的手,跟薛蟠道:“你本就没有你妹妹仔细,现如今更是糊涂,这样的话也随意拿来说嘴。言哥儿出去原也是该当他年纪渐长,又会读书,总在外祖家住着......”

话说到这里,薛姨妈的声音渐渐隐没下去。宝钗的手还叫她牵着,但她心却是冷笑着,将后面的话补齐。

林言又不是惹祸的人,眼看着将来少不得要仰仗他去。他有师父,有良友,自己勤勉,又不是长到大的年岁还需要一门亲戚庇护。

想到这里,宝钗自己的心音也冷了。外面竟都传着......都传着,单是为了脸面也要明明白白把东西送回去,不然担子弯的少一些,都叫人家疑心荣国府克扣人家遗财,欺负林大人家孤零零一双儿女。

可是这又是极大的空缺东墙本就是拆了西墙填补,如今北墙主人不甘愿,又要到哪里找一堵南墙填窟窿?

她周身一寒凉,猛地转身跟薛蟠问:“你最惯常吃醉酒,可别胡乱应承什么。”

“我哪里这般不晓事,只这一点,还要仰赖妹子操心?”薛蟠摆摆手,跟宝钗道:“你宽心。”

宝钗将信将疑着应下,身子又扭坐回去。桌上有什么影儿子橙红红亮着,她一摸,才晓得是从前熙凤给的那只掐丝红石金钗。帕子上的针没收,她方才忘了,这会攥紧,手上冰凉着一疼。

她耳边听妈妈心疼的念叨伤口,自己只愣愣望着手指上的血珠。

桌上的茶正好喝,只是桌子脚正被薛蟠顶着晃。因此茶水面是残破的,往里面望去,这一盏小杯好像没有底似的。茶叶子埋藏,做了底的深邃,渐渐的有一艘快船突破涟漪,在碧绿的长河里开拓出来了。

“你倒是不含糊。”柳湘莲很有一番侠士的风采坐船头,喝烈酒但他不强要林言也喝,只要林言在一旁陪着喝杯茶,他就也挺高兴的。

林言一路上听惯了他唱上几句,这会冷不丁听到自己的事,面上也笑起来。

“怎么说?”

“许多人是坐不惯这样的快船。”

“终日读书久坐,难免不习惯这样赶路。”

“却不是说这个。”柳湘莲很久才把一只小瓷瓶喝空,他许诺一定将林言安安全全护送回苏州,这一整段路途虽然喝酒,但从来没叫自己醉过:“有人跟我说这样着急忙慌地赶路,显小家子气,堕了名头。”

“我倒是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