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哥哥有些可怕,恪静的手疼得有些发痒,她仰起脸看着世子那张脸涨红涨紫,皮肤底下好像有蚯蚓在悄悄爬着。
“母妃好些了。”恪静只能这样说,可是世子并不满足,继续追问着:“她问起我了么?”
“问了。”恪静没说王妃究竟问了什么,她静默半响,只先安慰哥哥:“大哥,你何必这般呢?事情还没查清楚,说不准就是假的。”
“什么‘说不准’?这就是假的!!”世子先是怒气冲冲,看到妹妹困惑的脸,才勉强把声音压住。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着的‘咕噜噜’的声音,好像某种兽类,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了......
恪静被自己这样的联想吓了一跳。
还没回神,又听世子呢喃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手......林言,现在很得意吧......”
“大哥,这事与林大人又有什么干系呢?”恪静从小被父兄宠爱着长大,饶是方才世子声音大,却不会真心害怕自己的哥哥。她笑一声,只当世子被这样的事把心神搅乱,更安慰道:“哥哥不妨找他说说,你俩一并把这背后嚼舌的揪出来不正好么当时状元游街我也看过,那林大人年纪轻轻,又给自己挣来前程。十几岁的状元,插脚王爵还嫌俗气呢。”
恪静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好,却不知这样的话反而戳中世子心底的痛处。他回过神来就见妹妹已经被他一声暴喝吓呆住,小小人家木愣愣站着她可从没被谁吼过。
“恪静,妹妹,你别生气,别害怕......”世子低声细气,一迭声哄着:“我是这些日子被烦得很了,没想着”
“我知道......”恪静的声音却也跟着小了,她望一望周遭,却觉得眼前花草都在嗡嗡隆隆响着。
世子知道自己把妹妹吓着了,好言好语一路护送着到了王妃院中。他其实很想进去看看,可是父王说暂且不要刺激了母妃......
他在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看着那最自在不过的院子,在这时竟有些瑟缩。
母妃信吗?他不知道不许他探望是父王说的,母妃从没说过,只要母妃不说,他的心里就还怀着一份期望。
恪静的衣角在视野中消失,世子脸上的笑也落下去,拧化作另一股狠厉。
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该死!!
恪静的步子是离开世子身边才真正轻快起来的,许多年来,她的这位哥哥从来都是桀骜的性格,但对她跟弟弟却是全然的好哥哥。
如果大哥真的不是大哥?
远远的,母妃养在廊下的鹦鹉又在吟‘慈母倚门望’的诗,恪静心中乱糟糟的,扶着丫鬟的手在没扭了脚。
有一个诡异的念头随着鹦鹉的声音一起升起来。
怎么哥哥的口气,却像他早知道似的......
不过这次恪静也没见到母亲,合晴姑姑正在放门外,说母妃现在已经歇下,叫她今日不必过来了。
她很想跟母亲问一问哥哥的事,也想打探一下母亲现在的想法。可合晴这样说,恪静也只好走了。
合晴是直到郡主走远才返回到屋子里的。
正‘歇息’着的王妃在镜前安坐,长发披身,直到合晴走到身后才有了动作。
“合晴,你说,我跟十八年前还像不像?”
合晴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妃芳华永驻。”
这一回,王妃却不说话了。她对着铜镜里瓷人一样的脸孔,指尖猛地一动,空气被割破,一根白了的头发躺在她手中。
“现在,是不是更像了。”
合晴看着眼前着一幕:镜子里的是王妃,镜子外是她家姑娘的肉身。被不知名的术法保存,在过于漫长的岁月里,无可避免的腐坏着......
“是。”镜子里映着她的唇,带着最规矩的笑。可是镜子之外,合晴的眼睛蓄满水。最终,她只是叹一口气,拿起篦子把王妃的头发梳得更柔顺。
“府里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有......那边使人传话过来,说有这种事,老大人、老夫人都伤心老大人现在且脱不开身,且顾惜王妃病体,只好过几日,再令老夫人来探望您。”
王妃的两片唇都飞扬起来,在不那么清晰的镜子里显得像是一道裂痕。
“好啊,只是为人子女,叫长辈辛苦实在不该。”她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亢奋,直听得合晴的手指都冷下去:“你再叫人吩咐过去,说我已预备过去请老夫人的安,叫他们安心。”
眼前光影昏晦,菩萨的画像低垂着眼眉。王妃这边放着计时的水漏,在这时也不停歇地漏下去。
水滴下来的声音还是太吵闹些。
斐夫人许了长愿,然她的儿媳有孕在身,不能不吃荤食。又因说黛玉是师弟的姐姐,说来也是一门亲,便下帖子请她过来陪着读经。
院里的丫鬟在洒扫洗尘,泼洒的水声在小屋子里也听得清。
“叫你这样的年轻姑娘陪我在佛室,总还是连累得寂寞冷清。”
黛玉闻言,便搁下刚抄录完的一卷经文。她知道斐夫人替她躲清净的好意,因此也与斐夫人一并跪在蒲团上,把那墨字仍新的经卷供奉过去。
“哪里是寂寞清净,别人不许我来,我还不肯呢。”
斐夫人叹气一样笑着,她侧过身,轻柔地抚弄着黛玉的脸颊。
“当时想着会有许多人打听,我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便知想着先与你们知会。”斐夫人也是很温柔的性情,只是府中公公为大,满府严苛,很是压抑她一颗慈母心。
后来言儿来了,只是他上头师父紧盯,斐夫人也无处施展一腔温情。
好不容易盼来黛玉。
看年龄,是女儿。可师弟的姐姐,却又是她的妹妹理所应当的亲近。
斐夫人给黛玉揉着手腕,她见黛玉抿着嘴,笑道:“言儿也是这一处疼,是不是?”
紧接着,没等黛玉如何回答,斐夫人又道:“你师兄师侄那两个,也是。”
这样的称呼当然是浑叫的,可是恰如斐自山从来没有阻止林言把斐茂当成大师兄,一直以来不承认但也不反对。
“老太爷是教了儿子觉得不好,后来又收了窦先生。”手腕那一处已经揉得生热,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起斐自山和窦止哀的往事,黛玉听着,斐夫人一时也回忆得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