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担得大人这样客气,当时若不是大人......我一家老小哪里还有活路,早也被吃净了。”男人神色愈发恭肃,林言见状也不多说,只依旧叫文墨领男人下去。

他自己却是直接往黛玉那边去。

“单说陶安的那一件事,现在已经查清楚了。”林言叫紫鹃、雪雁等都出去,自己坐在黛玉对面,长长呼出一口气:“人员、经过、文书都有,现在那金额也跟账目上的一样。”

黛玉点点头,神色上看不出喜怒。

该高兴的,这一份冤屈正要昭雪。可做下这种事的人曾经也与她取笑饮茶,赏雪弄戏,心中的愤怒便更上一层楼。

火燃尽,露出灰凄的木。

“那么多异样,现在正对了一处。”黛玉声音浅淡,听来却叫林言心中一梗。他与荣国府里的兄弟姊妹相处都不算多,更何况是并无什么亲戚关系的薛家了。

对于薛宝钗,他也只是偶尔随着黛玉处见上一次。等到年岁渐长,自觉避嫌,这些年看到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得上,说话就更没有。

薛家大姑娘真的可信吗......薛家毕竟还在荣国府里住。

黛玉见林言没有吭声,便知晓他心中存在迟疑。

“我从前在荣国府的时候常与三妹妹一并与凤嫂子帮忙去,如今我离开,二府事务又多,且那边还有大姐儿要照顾,少不得要宝姐姐帮衬些。”

而宝钗又是王夫人的外甥女,有着这样一层关系,王夫人只怕也是乐见的。

林言‘嗯’一声,心中也顺着这个思路下去少不得帮衬,自然也难免露出不同。素日风评中,薛家姑娘又是个难得的能干人物,叫她察觉端倪也是情理之中。且那来旺儿还在忙活,这许多年下来,只怕心中骄横,早就不怎的小心掩藏了。

更何况黛玉愿意相信,林言虽与薛宝钗接触不多,但还是信任黛玉的判断的。

黛玉也不是单凭着当年在荣国府里的交情就妄下决断,初见那些账目,连她心底也惊诧一刻。然经此,她也晓得宝钗是当真下了决心了。

那府中光景是越来越不见光了......

儿时的屏风还描着山水,记忆里慈和的外祖母将人揽在膝头。可屏风拦不住风,山水也只做了假借的笔法,尚且不如水路中的一次回眸。

黛玉闭上眼睛,手指攥住袖口。

个子小小的孩童够不到桌面,只见到边角冒出的精致锦盒。幻想着里面的物什长大,长得高了,才看到台面上的虫。

有一点温度近前,然后覆盖住,慢慢把袖口的褶皱抚平整。黛玉睁开眼睛,道:“只是宝姐姐在这边住了一段时候,那府里想来又要升起一番嚼舌。”

林言冷哼,他倒也想过这一层。因此在薛家姑娘来做客时,自己还出去避了些时候。这样的作为不需要担心传扬起什么风波,但相对的,只怕也提醒荣国府里另一桩‘喜事’还有‘盼头’。

可能么?当然不可能,只是人家还是愿意一试,万一呢?

林言这样想着,却生不出一丝嘲讽,先庆幸自己昔日用功,早早携家离了这处。旋即又忆起从前与各姊妹的相处,想着这世事可恶,有主见的不由自己做主,性子柔的又逢不慈父兄。

黛玉似也与他有相似的心思,同为女子,更加感同身受。

休说什么诗书才气,妇巧功德,吞在泥池中,各个都陷落。一只花弹落枝头,一整根花枝都要颤抖。

观花人亦见得颤抖。

只是有人惊叹花雨如瀑,有人急着扶枝当空。

论不上什么好坏,冷暖自知罢了。

林言打心里不大信任这门‘外家’,一直提防着不叫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然而这两个门户在这一处有了诡异的默契。便有人提议说‘言二爷忙碌,姑娘在家中只怕寂寞,该叫姊妹们偶尔也常去玩着’。

荣国府里是暗搓搓起了心思,可变故来得比他们预想的更迅速。

秋天降临的时候,有个丫鬟自称从前在淮安王府中侍奉侧夫人,被那侧夫人以家人威胁调换子嗣。如今多年过去,自己心中仍留着旧日愧悔,夙夜难寐,因此才来击鼓。

为显示决心,那丫鬟留下血书,一头碰死在石阶上。

第90章

戏中戏戏里戏外

京城最近新兴起一出戏,演的是恶妾逼害贤王妃。在王爷跟前拈酸吃醋不满足,更起了心思,要把自己儿子推上世子之位。

十几年间无人知晓,直到梦里放金榜,老神仙告诉王妃将有亲子叩问京城门。

眼前正唱一句‘十几年空空凄声问,不知何处安放我儿的魂’,台上的角儿声声啼血,台下的看客却忍不住笑嘻嘻。

如今世子是谁已明晰,可那流落在外的大公子又是何人?

翰林院里正好有一位四登金榜的林大人!

有人当笑话,有人去探查。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觉这林大人出身水患洪灾年龄、来处一点一滴竟都对应得上。

林府静悄悄的,斐夫人自说许愿吃斋,早早将林姑娘接去陪伴读经。林大人每日当值,神情自若,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真被追问,他也只说自己从来被父亲收养教导,襁褓之中,前生之事如何晓得。

“想来是哪里的看客存心取乐,古往今来,话本上的状元可比芝麻还多赚个好听的罢了。”

他是反应平淡,淮安王府中却不是这样想的。

王妃病了。

好像是一鸟惊,群鸟飞,越来越多当年随着去避暑的说,当年事很有些奇异。

更有的,竟然是当年接生的稳婆冒出来,自认当年确实收了那妾室的钱子儿了。

世子摔了杯子,王妃登时就晕了。

“恪静,你真信么?信我不是母亲生的,信我不是你大哥?”侍疾的当口,世子紧紧攥着妹妹的手,惹来

一声痛呼才知道自己握得太紧了。他收了手,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恪静,好像非得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母妃还好吗?母妃怎么说?母妃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