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玉宝说,张维民老婆怀孕了。潘逸年说,正常的。玉宝说,可晓苹还没。潘逸年敷衍说,迟早的事体。玉宝说,陆继海那方面,有点问题。潘逸年手微顿说,啥意思。玉宝说了,又补充说,不要讲出去,特别是张维民。潘逸年说,我不是多话的人。手顺着衣襟探进去。玉宝轻叫说,唉呀,手冰冰凉。潘逸年翻身而上,亲吻嘴唇说,马上就滚热。床铺窸窣作响,枕头掉到地上,玉宝趴俯去捞,身体曲线起伏软媚,潘逸年看的眼热,伸手拽回来,玉宝喘吁吁说,勿要粗莽,能否节制一些。潘逸年腰腹下沉,哑声说,像陆继海一样。玉宝伸长玉臂,勾住潘逸年脖颈说,还是不要了。潘逸年大动说,最爱我这样吧。玉宝说,嗯。

窗外黑白日色流转,城隍庙观过花灯,吃好猪油芝麻汤团,年节算正式完结,该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

一天,吃早饭,吴妈说,过年辰光,庄阿姨讲,帮小洁留意对象,倒寻来了一位。潘家妈吃惊说,真的假的。吴妈说,真的。潘家妈说,条件哪能。吴妈说,是个鳏夫,上棉一厂机器维修工,有房子,养三个子女,实在有心无力,所以想寻个女人。潘家妈说,不嫌弃小洁有残疾。吴妈说,不嫌弃,只要人老实本分,对子女好就可以。潘家妈说,唉,讲起来,小洁还是个姑娘家,嫁这种男人,嫁过去就当娘,委屈了。吴妈说,没办法,谁让少只手臂呢。玉宝说,刘家也同意。吴妈说,刘家爷娘和哥嫂,听男人这样讲,恨不得当天、就把婚事操办掉,免得夜长梦多。潘家妈叹气说,作孽。

吃好早饭,玉宝准备去华亭路,在楼道里,恰碰到刘洁,从皮夹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刘洁说,我没零碎钿找。玉宝笑说,不用找了。刘洁突然踌躇说,我有话要讲,不晓阿嫂有空嘛。玉宝说,有的。

玉宝领刘洁进房,招呼坐沙发,又泡茶。刘洁说,阿嫂不要忙,我讲两句话就走。玉宝说,来者是客,茶总要吃的。待茶泡好,玉宝坐定,刘洁说,下个月,我不帮忙刷马桶了。玉宝说,为啥,可是分配到工作。刘洁摇头说,我要嫁人了。玉宝说,恭喜恭喜。刘洁面无表情说,没啥好恭喜的,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玉宝说,实在不想嫁,就不嫁,勿要勉强自己。刘洁说,由不得我任性了。玉宝没响,刘洁说,我有些话没人讲,憋在心底,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玉宝说,要信任我,可以讲给我听。

刘洁说,我晓得阿嫂是好人。我欢喜逸文哥,欢喜有些年数了。玉宝说,逸文晓得吧。刘洁说,不晓得。玉宝说,要我告诉逸文么。刘洁激动说,不要,千万不要。玉宝说,好好,我不讲,吃口茶吧。

刘洁吃了半杯茶,情绪缓和说,老早底,我配不上逸文哥,现在,我少了只手臂,更加无地自容了。玉宝说,不要自卑,不是小洁的错。我在新疆毛纺厂,曾在车间做挡车女工,辫子、手臂绞进机器里,也亲眼所见,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故,没人想这样。刘洁说,对人家来讲,是无法预料的事故,对我来讲,不是。玉宝怔住说,啥。

刘洁说,七四年有办法的,就开始陆续回城了。我三天两头写信,丑话好话讲尽了,恳求姆妈阿哥允许我回来,死活不答应。七八年大规模返城,我在的工厂,能走的几乎走光了,除了早早结婚成家的,还有我这种,家人不收的。每日里开送别会,看人家开开心心离开,我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每天早上醒来,枕头巾湿透了。

玉宝说,我感同身受,我回来也晚,八二年、才办好回城手续。刘洁说,最起码,阿嫂还是回来了。晓得阿哥跟我讲啥嘛,让我在新疆,寻个人嫁掉吧,不要回来了,在哪里不是生活,何必一定要回上海呢。还是人讲的话吧。我实在没办法,没办法了。

玉宝有种不祥预感,大惊失色说,难道小洁。刘洁说,阿嫂没猜错,我这条手臂,我是故意伸进机器里的,当时辰光,看着机器是只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将我的手臂,吞咬的血肉横飞,痛啊,钻心的痛,脑子里还在想,蛮好,我终于可以回上海了。

玉宝痛心说,哪能好这样呢,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刘洁泪涟涟说,回来后,没想到,还能看到逸文哥,我霞气开心,逸文哥比记忆里还要帅气,还没结婚,对我还如从前那般热情,但我是个残疾人,我再也配不上逸文哥了。残疾是我自找的,残疾帮了我,也毁了我。我讲这些,不是要博阿嫂同情,我就想讲出来,讲给一个人听,我憋的太难过了。玉宝不禁流下泪来。

??第八十二章 前进

当天夜里,玉宝将刘洁的话,讲给潘逸年听。玉宝说,要不要让逸文晓得。潘逸年说,不用。玉宝说,为啥。潘逸年说,刘洁不是讲了,不要告诉逸文。玉宝说,可我认为,逸文应该知道真相。潘逸年皱眉说,知道又哪能,让逸文娶了刘洁,这不可能。玉宝怔住。 潘逸年说,逸文啥性格,我还不晓,不会勉强自己。退一万步,就算逸文肯,姆妈这一关也过不去。玉宝没响。潘逸年说,再讲,逸文最会洞察人心,刘洁的情意,未必一点不知。一直没表示,说明没心想,既然装傻充愣,何必要揭穿。侪是老大不小的人,我们就不要掺合了。玉宝叹口气。 月亮抢星星的小汽车,星星抱住不肯,月亮伸手朝脸上抓一记。星星哇哭了,爬到潘逸年怀里说,爸爸。潘逸年说,我听到了啥,再叫一遍。星星指着月亮告状,爸爸。潘逸年说,玉宝,听见吧。玉宝说,没听见,没听见。潘逸年抱起星星说,再大声叫一遍。星星哭着说,爸爸。潘逸年得意说,玉宝,听见吧,叫得老响亮。玉宝酸溜溜说,小赤佬没良心。 潘逸年捧起星星脸说,抓破了。星星呜呜诉委屈。玉宝拍月亮屁股两记,教训说,不许抓哥哥。月亮低头,白相小汽车。潘逸年嘲讽说,这叫啥,有其母必有其女。玉宝扑上来打,潘逸年大笑,一把握住手腕,凑近香面孔,星星歪头看,拍拍小手笑。 一个月后,刘洁出嫁了,玉宝抱着月亮,在人群里看热闹。刘家妈和哥嫂,喜笑颜开,发糖发烟,玉宝看那新郎,穿了身西装,不高不矮,相貌普通,有些显老,眉眼沧桑。三个孩子也来接亲,穿着簇新衣裳。刘洁从楼里走到外面,一身洁白婚纱,姚大嫂嘀咕说,这男人可以的,一般二婚头,新娘穿啥婚纱。吴妈说,唉哟,带三个小囡,想想辣手。刘洁手里捧花,眉眼不抬,看不清表情,大概手不方便,也没挽新郎的胳臂,笔直的朝外走,从众人旁边经过,刘家妈忽然哭了,在背后喊,洁洁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刘洁也一直未有回头。 潘逸年走进锦江碧丽宫,服务生来接待,报上姓名,引领到舞台边上沙发座,苏烨、朱总,严先生,…

当天夜里,玉宝将刘洁的话,讲给潘逸年听。玉宝说,要不要让逸文晓得。潘逸年说,不用。玉宝说,为啥。潘逸年说,刘洁不是讲了,不要告诉逸文。玉宝说,可我认为,逸文应该知道真相。潘逸年皱眉说,知道又哪能,让逸文娶了刘洁,这不可能。玉宝怔住。

潘逸年说,逸文啥性格,我还不晓,不会勉强自己。退一万步,就算逸文肯,姆妈这一关也过不去。玉宝没响。潘逸年说,再讲,逸文最会洞察人心,刘洁的情意,未必一点不知。一直没表示,说明没心想,既然装傻充愣,何必要揭穿。侪是老大不小的人,我们就不要掺合了。玉宝叹口气。

月亮抢星星的小汽车,星星抱住不肯,月亮伸手朝脸上抓一记。星星哇哭了,爬到潘逸年怀里说,爸爸。潘逸年说,我听到了啥,再叫一遍。星星指着月亮告状,爸爸。潘逸年说,玉宝,听见吧。玉宝说,没听见,没听见。潘逸年抱起星星说,再大声叫一遍。星星哭着说,爸爸。潘逸年得意说,玉宝,听见吧,叫得老响亮。玉宝酸溜溜说,小赤佬没良心。

潘逸年捧起星星脸说,抓破了。星星呜呜诉委屈。玉宝拍月亮屁股两记,教训说,不许抓哥哥。月亮低头,白相小汽车。潘逸年嘲讽说,这叫啥,有其母必有其女。玉宝扑上来打,潘逸年大笑,一把握住手腕,凑近香面孔,星星歪头看,拍拍小手笑。

一个月后,刘洁出嫁了,玉宝抱着月亮,在人群里看热闹。刘家妈和哥嫂,喜笑颜开,发糖发烟,玉宝看那新郎,穿了身西装,不高不矮,相貌普通,有些显老,眉眼沧桑。三个孩子也来接亲,穿着簇新衣裳。刘洁从楼里走到外面,一身洁白婚纱,姚大嫂嘀咕说,这男人可以的,一般二婚头,新娘穿啥婚纱。吴妈说,唉哟,带三个小囡,想想辣手。刘洁手里捧花,眉眼不抬,看不清表情,大概手不方便,也没挽新郎的胳臂,笔直的朝外走,从众人旁边经过,刘家妈忽然哭了,在背后喊,洁洁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刘洁也一直未有回头。

潘逸年走进锦江碧丽宫,服务生来接待,报上姓名,引领到舞台边上沙发座,苏烨、朱总,严先生,张维民,李先生到齐了。潘逸年坐定,朱总笑说,这碧丽宫,上海第一家迪斯科舞厅,我造的不错吧。潘逸年环顾四周,金碧辉煌,造价不菲,笑赞说,确实上档次,无论从空间布局,声、光、电设备的选购和安装,呈现的音响和照明,就舞台效果来看,是成功的。朱总笑说,能得潘总夸奖,所有辛苦值了。那看舞池顶的彩灯球,我专程从国外订的,等些音乐放起,灯球滚动,效果惊人。苏烨说,好哩,老王卖瓜。

服务员送来酒、果汁和果盘,潘逸年说,李先生,啥辰光回来的。李先生说,刚刚下飞机,办好酒店入住,就过来了。潘逸年说,这趟来谈生意。李先生压低声说,现在不多讲,明朝细谈。潘逸年说,赵岚晴哪能回事体。李先生说,没事体。潘逸年说,没事体勇闯饭局,又哭又骂。李先生笑说,我会得安抚的。潘逸年说,想在此地块,有大发展,名誉霞气重要。李先生说,是是。

此时过来一男一女,朱总说,我来介绍,这位刘先生,碧丽宫老板。刘先生热络握手,和严先生坐一道。朱总说,还有这位美女,此地的 PR,名叫苗苗。苗苗说,以后,要仰仗各位老板,多多关照。苏烨笑说,嗲声嗲气,合我胃口。苗苗身材曼妙,面庞娇艳,颇赏心悦目。欲坐到潘逸年旁边,苏烨说,这些女人,总往已婚男人身边钻。苗苗接领子,立刻挨苏烨坐,熟练开瓶倒酒,笑说,潘总看不出结婚了。苏烨说,老婆比侬还漂亮。苗苗大方说,肯定的,潘总一表人才,眼光更高。潘逸年笑而不语。

舞池调暗,彩球灯滚动,音乐响起来,动感十足,young man,there's no need to feel down , I said,young man,pick yourself off the ground,I said,young man,'cause you're in a new town ,There's no need to be unhappy。朱总不自觉摇晃说,好听,叫啥名字。潘逸年说,YMCA。苗苗看了看潘逸年。李先生说,走,跳舞去,我最欢喜迪斯科。苗苗拉苏烨,李先生拉潘逸年,潘逸年摆手不去,李先生拉了张维民,朱总也跟去了。

潘逸年坐近严先生,倒酒说,无息贷款事体、可有眉目了。严先生说,八九不离十,再坚持坚持。潘逸年说,大概多少辰光。严先生说,最多半年。潘逸年皱眉,晓得多讲无用,没再追问。放眼舞池,男男女女,手舞足蹈,人头攒动,严先生叹说,原先的音乐茶座,不是蛮好,听听流行歌曲,吃吃茶,谈谈聊聊。或去工体或文化宫,跳跳伦巴、慢三慢四,也蛮有情调。这是啥呀,个个发人来疯。

潘逸年笑说,我跟严先生打个赌。严先生说,赌啥。潘逸年说,赌接下来,十年之内,迪斯科舞厅袭卷上海滩。严先生说,是吧。潘逸年说,南方早已风靡,上海算起步晚了。

音乐结束,李先生几个笑哈哈回来,满头大汗,苗苗脱掉外套,穿件露背上衣,脖后系带,黑丝绒,镶满水钻,闪闪发光。将几瓶果汁开盖,一一分发。苏烨仰颈吃掉半瓶,笑说,衣裳好看嘛。苗苗说,是吧,华亭路买的,又便宜又新潮。苏烨说,潘总的老婆,就在华亭路卖服装。苗苗笑说,是吧,摊位号是多少,我要去捧场。苏烨说,潘总,华亭路摊位号多少。潘逸年不睬,自顾和严先生聊天。苏烨说,摊位号,我记不清爽,只晓得叫三姐妹,还是三姊妹。苗苗说,我记牢了。

潘逸年等无息贷款,直到第二年才批复下来,资金到账那刻,心中大石落下,方才松口气。

八月份某天,玉宝来到同福里,走进房间,薛金花坐在桌前,戴副眼镜,正翻一册厚厚影集,玉宝倒杯凉茶,一饮而尽说,叫我来做啥。薛金花说,那大娘年轻辰光,也是个美人。玉宝说,阿爸又给姆妈托梦啦。薛金花说,托梦倒没,那志强哥哥打电话来,和大娘住在衡山宾馆,让我们过去,见见面。

志强是大娘的大儿子。玉宝不解说,几十年没联系,为啥突然来上海,还要见面。薛金花说,记得二伯伯吧。玉宝面孔刷的雪雪白。薛金花说,二伯伯,从台湾回来探亲了。

??第八十三章 亲戚

玉宝陪薛金花来到衡山宾馆,带了两盒人参灵芝、一袋苹果,又买了栗子蛋糕,拎着上客房,??????按房号,寻到房间,玉宝敲敲门,一个男人,很快来开门,彼此眉目陌生,却努力寻找熟悉感。 薛金花说,唉哟,是志强,变大样哩,成男子汉了。林志强上海话说,小娘倒是一点没变。薛金花撩撩头发说,是吧。志强说,这位是、玉凤。薛金花说,不是,老二玉宝。志强面色变冷。薛金花说,玉宝,叫哥哥呀。玉宝低声说,阿哥,长远不见。志强没响,让开身说,进来讲吧。又说,姆妈,是小娘。 志强娘刚刚困醒,坐起说,金花来啦。薛金花紧步到床边,握住志强娘的手说,阿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相见,我老激动的。志强说,姆妈耳朵听不大清,小娘凑近点讲。志强娘打量说,还是老样子,没变。薛金花大声说,这种话,也只有骗骗小年轻,怎可能不变呢。薛金花说,身体还可以吧。志强娘说,一身毛病。薛金花说,我带来了人参灵芝,灵芝泡茶,人参每天切片,含在嘴里,百病消。志强娘说,来就来,还破费。薛金花说,不算啥。 志强娘看到玉宝说,玉凤也来了。薛金花说,不是,玉宝,老二。玉宝说,大娘好。志强娘说,哦,坐,志强倒茶。志强斟了两杯茶。志强娘说,空调关关,太冷,我受不了。志强去关空调。 薛金花说,阿姐这些年、过的可好。志强娘说,啥叫过的好,啥叫不好,闭紧眼睛,硬起头皮往前过。薛金花说,住在北京,啥地方。志强插嘴说,什刹海附近。 薛金花说,小霜没跟来。志强说,阿妹要上班,脱不开身。薛金花说,小霜做啥工作,结婚了嘛。志强说,在宾馆做服务员,老早结婚了,小囡也上初中了。薛金花说,志强呢。志强笑说,我结婚晚,小囡才上幼儿园。薛金花说,志强也快四十了吧。志强说,到十月份,刚好四十。薛金花说,结婚是晚。志强娘说,去黑龙江插队落户,回来的晚,耽误了。薛金花说,作孽,玉宝也去新疆,待了十年。志强看向玉宝,表情惊愕。玉宝只好笑笑。 志强娘说,玉凤呢,玉凤为啥没来。薛金花说,上班…

玉宝陪薛金花来到衡山宾馆,带了两盒人参灵芝、一袋苹果,又买了栗子蛋糕,拎着上客房,按房号,寻到房间,玉宝敲敲门,一个男人,很快来开门,彼此眉目陌生,却努力寻找熟悉感。

薛金花说,唉哟,是志强,变大样哩,成男子汉了。林志强上海话说,小娘倒是一点没变。薛金花撩撩头发说,是吧。志强说,这位是、玉凤。薛金花说,不是,老二玉宝。志强面色变冷。薛金花说,玉宝,叫哥哥呀。玉宝低声说,阿哥,长远不见。志强没响,让开身说,进来讲吧。又说,姆妈,是小娘。

志强娘刚刚困醒,坐起说,金花来啦。薛金花紧步到床边,握住志强娘的手说,阿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相见,我老激动的。志强说,姆妈耳朵听不大清,小娘凑近点讲。志强娘打量说,还是老样子,没变。薛金花大声说,这种话,也只有骗骗小年轻,怎可能不变呢。薛金花说,身体还可以吧。志强娘说,一身毛病。薛金花说,我带来了人参灵芝,灵芝泡茶,人参每天切片,含在嘴里,百病消。志强娘说,来就来,还破费。薛金花说,不算啥。

志强娘看到玉宝说,玉凤也来了。薛金花说,不是,玉宝,老二。玉宝说,大娘好。志强娘说,哦,坐,志强倒茶。志强斟了两杯茶。志强娘说,空调关关,太冷,我受不了。志强去关空调。

薛金花说,阿姐这些年、过的可好。志强娘说,啥叫过的好,啥叫不好,闭紧眼睛,硬起头皮往前过。薛金花说,住在北京,啥地方。志强插嘴说,什刹海附近。

薛金花说,小霜没跟来。志强说,阿妹要上班,脱不开身。薛金花说,小霜做啥工作,结婚了嘛。志强说,在宾馆做服务员,老早结婚了,小囡也上初中了。薛金花说,志强呢。志强笑说,我结婚晚,小囡才上幼儿园。薛金花说,志强也快四十了吧。志强说,到十月份,刚好四十。薛金花说,结婚是晚。志强娘说,去黑龙江插队落户,回来的晚,耽误了。薛金花说,作孽,玉宝也去新疆,待了十年。志强看向玉宝,表情惊愕。玉宝只好笑笑。

志强娘说,玉凤呢,玉凤为啥没来。薛金花说,上班,走不开。志强娘说,应该结婚了。薛金花说,结了,大女婿不务正业,倒买倒卖,小囡也在上初中。志强娘说,四尼呢。薛金花一怔。志强忙说,姆妈脑子,有点糊涂。薛金花生泪说,阿姐啊,四尼十四岁生癌,老早转世投胎去了,我命苦啊,就一个儿子,还没留住。志强娘也擦眼泪说,侪是苦命人。玉宝沉默,志强看看手表说,二伯伯在餐厅宴请,我们下去吧。薛金花说,还有啥人。志强说,大伯伯一家也来了。薛金花冷笑说,今朝热闹了。

几个人走出房间,来到餐厅,餐厅人寥寥,玉宝看到二伯,个子不高,黑面皮,鼻子高挺,精神足。也看到大伯,紧挨二伯坐,有说有笑,高谈阔论,大伯母和四个堂哥堂姐侪来了。

志强介绍说,这是我小娘、三妹妹。二伯点头,微笑说,坐吧。待坐定,叫服务员上菜。

薛金花搭讪说,二哥住在台湾哪里。二伯说,高雄。玉宝倒了两杯果汁。薛金花说,二嫂是哪里人,这趟没跟来。二伯说,那二嫂是台湾本地人,我烦伊跟来,管头管脚,不自由。众人笑了。

大伯笑说,好事体啊,说明那感情深厚。二伯说,我欢喜独来独往。薛金花说,二哥有几个子女。二伯说,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美国生活,小儿子读博士。大伯说,问嘎细节做啥,查户口啊。薛金花说,说明我关心二哥,我越关心,就越问的多。我为啥不问侬哩,因为不值得我问,不配我关心。大伯说,奇怪吧,我要侬薛金花关心。二伯笑说,侪是一家人,随便问。

菜全部上齐,浓油赤酱,上海本邦味道。二伯举酒杯,朝志强娘和薛金花说,三弟去世的早,两位弟妹,拉扯小囡长大,可想而知的艰难,我敬那一杯。志强说,姆妈身体不好,这杯酒我吃了。薛金花和玉宝各自吃酒。

二伯说,我要批评阿哥,这些年数,不该对三弟家眷不管不问。大伯说,志强娘带小囡、往北京生活,我鞭长莫及。二伯说,还有这位弟妹呢。薛金花摆手说,不要落井下石,我就谢天谢地。大伯母嘀咕说,这讲的是人话吧。薛金花说,我见人讲人话。见到那两只老鬼,就讲的是鬼话。

大伯说,懒得多废话,我只认志强娘是我弟妹,侬薛金花,堂子女人,和三弟纯属轧姘头。薛金花说,今朝当着二哥面,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旧社会过来的女人,命如草芥,身不由己,被卖进长三堂子,这是我的大不幸。好在新中国成立,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让我可以脱离苦海,开始新生活,我何错之有。

二伯说,阿哥不对,老早的事体,早过去了,又何必揭人伤疤。薛金花翻手提袋,取出张纸,递到二伯面前说,这是我的结婚证。上面写的清清爽爽,盖大红图章,我和那三弟,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有国家法律承认。请二哥过目,看我是不是姘头。玉宝等人,侪被薛金花这通操作震撼住。

大伯说,好个薛金花,有备而来。二伯只好拿起,看看说,确实没错。薛金花说,大阿哥,必须向我赔礼道歉。二伯说,彼此各退一步,过去就算了。薛金花说,这些年数,大阿哥一直阴阳怪气、言语糟践我,我念及是血亲,一直忍气吞声,不予计较。没想到,时至今日,当着二哥和众多小辈面,还不放过我,我哪里能够算了。

玉宝含泪说,阿爸在世时,常讲二伯伯,为人正派,学识渊博,通情达理,最令阿爸敬佩。今天,在这团圆宴上,本该欢欢喜喜,奈何大伯伯,对我姆妈,一如既往的口出恶言、肆意侮辱,孰可忍孰不可忍,还请二伯伯作主,让大伯伯、给我姆妈郑重道歉。

二伯说,阿哥,是那不对,给弟妹赔个礼吧。大伯说,凭啥,薛金花、先骂我和老婆,是两只老鬼。薛金花说,我有讲错嘛,那做的事体,桩桩件件,是人做的吧。大伯说,瞎讲有啥讲头。薛金花说,我本来还想给大阿哥、留只面子,看来不止面子,里子也不想要了。蛮好,当着二哥的面,让我把侬的人皮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