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1 / 1)

“你说五郎指控他母亲?”他似乎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事,指着裴渊,气极反笑,“你听听这话,说出来可有人信?”

“那是因为父皇不关心五兄。”裴渊执着道,“五兄自河西返京已经两个月,父皇可曾召见过五兄?父亲若是见过他的模样,便不会不信此事!”

皇帝一时没有答话,盯着他,将信将疑。

看到他的眼神,裴渊便知自己没有料错。

薛鸾一事,虽然在太后那里闹得风生水起,可皇帝并不关心。在他眼里,与后宫牵扯的种种,不过是小打小闹。若非真弄出什么有伤体面之事,否则他兴许很快就忘记了,因而即便裴律回来了,也没有召见他过问一声。

这便是皇后有恃无恐的原因。

若不是裴律自己出了岔子,皇后完全可以将此事按下,而后,即便薛鸾站出来指认她……

不,薛鸾指认不了她。

薛鸾是聪明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裴渊望着皇帝,目光沉静:“想在瓜州时,姑祖母就曾屡屡维护五兄,说五兄盘算不出那样复杂的计谋。她老人家尚且一眼洞明,更何况父皇心如明镜,只消多费几分心思也能想出,此事不过是中宫手长,借了五兄的人,做了构陷儿臣之事。”

皇帝眯了眯眼,问:“此事,是五郎说的?”

裴渊颔首道,“五兄已经在供状上画押。”

皇帝沉吟:“你先与我细细说来,他究竟说了中宫何事?”

裴渊拱手称是,与皇帝细细说起皇后如何控制裴律手下的人,并撺掇珠儿,劫走薛鸾,最后诸人落网又杀人灭口等一连串之事:“中宫知晓祖母盼着薛鸾回宫,于是故意在我的地盘上将人劫走,好让祖母治儿臣一个失察之罪。但她万万没想到,此事到了最后,最伤心的人除了祖母,就是九兄。”

他将皇帝的反应悉数记下,最让其色变的是珠儿怀有身孕一事。

果然,皇帝第一句话便问:“你是说,那叫珠儿的宫女已经怀了五郎的孩子,而中宫的人为了封口,将其杀害了?”

裴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道:“五兄的供词里说,中宫瞧不起珠儿,觉得她是戎人王庭回来的女婢,本就身份低贱,又听闻戎王荒淫,更觉得她不配怀有皇嗣,所以吩咐事成之后便将她灭口。”

此事说来荒谬,可他并不怕皇帝怀疑,因为皇后本就是这样的人。莫说是珠儿这样的出身,就是他母亲岳舒然这样平民出身,也被皇后所不齿。

“父皇,”他继续道:“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五兄连自己的孩儿也护不住,如今只是一五一十地将实情说出来,又有甚难以置信?”

中午三更哟

三百零七、夏至(六十七)

皇帝思量片刻,神色依旧毫无波澜,他重新在榻上坐下。

“你待如何?”他问。

裴渊顿了顿,此事给皇帝的触动果真只是仅此而已。

他随即拱手道:“此事牵扯甚多,不彻查无以服众,请父皇容儿臣一查到底。”

皇帝不置可否。

“可此事,与仁济堂是两码事。”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朕方才与你说的,是仁济堂。”

“本来是两码事,但在父皇这里,却是一码事。”

“何意?”

裴渊道:“无论是借薛鸾之手陷害儿臣,还是魏州水患,或是仁济堂被蓄意纵火,在父皇眼里都不甚重要。因此,父皇纵容左仆射阻挠皇城司查案,责问儿臣为何帮助仁济堂鸣冤。父皇不过是不想让这些事闹大,动摇人心。”

裴渊垂着眸子,但已经能感到皇帝眼中的寒光。

只听皇帝徐徐问:“是么?朕在你眼中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

裴渊答道:“父皇日理万机,诸事分轻重缓急先来后到,有所侧重自是无可厚非。”

这话听起来深明大义,但其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皇帝得天下,不过短短数年,朝廷能从前朝的烂摊子里建立起来,全赖新皇的铁腕。可在得天下之后,皇帝日益变得专横。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听进些逆耳之言,也总对那些有功的人生出猜忌。

在一批人被冠以谋逆的罪名掉了脑袋之后,说话成了朝臣们的头等大事,朝中也渐渐有了说好不说坏的风气,在大理寺开设言狱之后,检举之风更是盛行起来。有的人提到皇帝时,语气随便些,让人听出讥讽之意,第二日便要倒霉。

可裴渊似乎全然不惧。

方才的这番话,简直是无所顾忌。

朱深在一旁听着,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父子二人的神色,只在手心里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踱了几步,才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裴渊称是,徐徐道:“父皇不想此事闹大,实则越捂越大。别看聚集朱雀门外的只有千人,传开去,过不得多久,长安内外都会知晓。封爽先前一番倒行逆施,早已引起了民愤,若传到魏州,蒙冤者群起而响应,又是另一副光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非二兄和左仆射之争。他二人握手言和,也平息不了民怨。儿臣说的唯一的路,便是彻查此事,还以公道。”

“公道?”皇帝看着他,“朱雀门外那些人,公然聚集逼宫,你要为他们助阵?”

“儿臣以为,逼宫之名不妥。”裴渊道,“父皇既设下登闻鼓,便是要给百姓求得公道的机会。前朝腐败荒唐,法纪废弛,以至于政令不通,朝野离心离德,最终引得天下大乱。父皇深感其害,故而登基之后,即制定律法,整肃纲常。所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让百姓得到公道。如今有人罔顾父皇一片苦心,将这公道肆意践踏,百姓不忿,故而聚集请愿。恕儿臣之言,朱雀门外的那些人,无论来路,敢聚集在那里,便是对父皇有十足爱戴。”

“啪”地一声,皇帝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皇帝面色沉沉,“何谓公道,朕心中有数,岂容你来教训!”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在殿中走了两步,指着裴渊:“朕看重你,才耐下性子来召见你、劝你,可你做了什么?宇文鄯叛变之事,还未有断论,朕想保你,极力压下,你却又去掺和皇城司之事!你太让朕失望了!”

裴渊目光明亮,却没有被他的怒气撼动,只直直与皇帝对视。

“父皇君临天下,手握一切。”他索性也把话说开,“儿臣作所作为,亦是为父皇的天下着想,无怨无悔,亦无愧父皇重托。”

皇帝目光阴鸷。

“你一直在怨朕,”他忽而道,“为你母亲的事。如今你处处与朕作对,也是此故,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