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哦?”谯国公主道,“你若日后果真纳了她呢?”

裴渊冷着脸:“姑祖母放心,侄孙言出必行。”

谯国公主淡淡道:“年轻儿郎,话不可说太满。若真有了那么一日,你会后悔不曾听我告诫。”

裴渊却从这话语里听出了些意味,眉头动了动。

“姑祖母何意?”他问。

“方才不是说了。”谯国公主道,“你父皇不会同意这桩亲事。你既做不到,别耽搁晚云,放她去吧。”

“我亦不能应。”裴渊道,“我也说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你有甚主张?”

“我让凤亭认她当妹妹。”

谯国公主笑了声。

“你以为,你父皇反对,便是为了这门楣之事?”她说。

裴渊露出讶色:“莫非不是?”

谯国公主摇头:“其中渊源,比门楣深远了去了。你自是不知,但你父亲知道。”

裴渊不明白,忙拱手道:“请姑祖母赐教。”

“我听闻,晚云你是小时候在山里拣到的。”谯国公主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文谦这样有名望的人,为何要认这个山野丫头当徒弟,你觉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可裴渊一直以为是巧合。

“云儿曾说,文公与他们家是世交。”他说。

谯国公主笑笑:“什么人能当文谦的世交?我为何会在此处给晚云做正宾,你不觉奇怪么?”

此事,裴渊确实不知道。

谯国公主道:“你当真幸运,不小心捡到了宝。晚云可没有半点配不起你。若她父亲当年没有出走,功勋不输孙放龄。”

裴渊的目光定了定:“姑祖母是说,云儿的父亲也曾是与父皇有牵连?”

“正是。”谯国公主叹息一声,遥遥忆起往事。

毕竟想起了许多回。待那岁月的烙印渐渐清晰,她徐徐道:“此事,还须从前朝的吉贞十三年说起。那时,我已经二十七八岁,虽嫁了人,但膝下无子,便随意在路上收养了两个小童。当初,我只将他们当猫狗作伴,但见这两个小童聪慧,便送他们入官学读书。就是在哪里,他们结识了你父亲。你父亲是镇南王世子,那两个小童则当了陪读,长大之后,就入了镇南王府做了谋士。那两人,一人叫王庭,一人叫常仲远。”

裴渊的目光一动。

谯国公主似陷入思忆,不由得笑了笑:“当年,那三人意气风发。他们结伴远游,从江州一路北行,在东都遇见了文谦。四人一拍即合,当下决意访遍名山大川,游历神州。彼时陈朝已病入沉疴,山河飘零,民不聊生,四人心生触动。尤其是王庭和仲远,二人出身贫寒,对世间不平甚为愤慨。”

她至今仍然记得,阿庭和仲远游历结束后曾来拜访她,说起陈朝的苛捐杂税、朝堂的腐朽破败,慷慨激昂。她毕竟不问政事,便劝慰他们,国运总有高有低,他们若想做点什么,何不考功名、入仕途?

他们那时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到了五年后,她才知道他们所为。

谯国公主继续说:“待你父皇接替你祖父,当上镇南王后,王、常二人终有一日,送上了一份洋洋洒洒的万字书,痛数陈朝弊病,而后,又写下《十谏书》,劝你父皇起兵,取薛氏江山而代之。”

裴渊是头一回听闻此事,很是诧异。

“姑祖母方才说的王阳、常仲远,莫非就是……”

谯国公主颔首:“便是王阳和常晚云的父亲。”

裴渊蹙起眉头,沉吟片刻,道:“可云儿从前告诉我,她父亲只是山村里的教书先生。”

“是么?”谯国公主露出一丝苦笑,“我那常郎学富五车、足智多谋,原来竟当教书先生去了?还委屈得连家人都要瞒。”

她说着,仿佛触动了往日的心事,露出悲怆之色。

一旁侍奉的宫人忙将水杯端前,劝她喝下。

待她稍缓过来,裴渊才问:“后来发生了何事?”

谯国公主想起往事,长叹一声。

“你父皇本是胸怀大志之人,得了劝谏,自是动心。于是开始笼络名士和权贵,准备起事。我不问政事,却看过那十谏书,写得确实出色,不愧为轰动一时的名篇。自此之后,王、常从此被你父皇被奉为座上宾,为起事出谋划策。”

一百九十、冬去(一百七十)

裴渊诧异道:“我年少时亦曾读过十谏书。只是当年听闻,此书乃出自父皇之手,以号召天下贤才举义。原来,竟有这般隐情?”

谯国公主无奈一笑:“是么?现在都传成这样了?”

裴渊隐约嗅到了其中的曲折,即刻追问:“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谯国公主缓缓道:“其实也无甚新鲜。要举事,便要广纳人才,人多了,自然三教九流驳杂不堪。王庭和常仲远出身寒门,但地位尊崇,很快便遭到旁人妒忌。加上他们二人对欺压百姓之人深恶痛绝,而与你父皇结为同盟的人之中,便有不少豪强大族。这些人是何做派,你也知晓,多少有些为祸乡里仗势欺人之事。王、常二人当时都是军师,见得不平,便出手教训,与这些人有了嫌隙。没多久,就有人在义军中说你父皇无能,只能依赖他们二人才能谋事。你父皇自知道其中缘由,然而他的钱粮和人马都靠着豪强资助,又岂可将他们得罪?待我听闻之时,前去相劝,你父皇已经下了决心,暂将二人调任,另派闲差。也是凑巧,那时还出了另一桩事,彻底逼着二人离开了镇南王府。”

裴渊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说话。

谯国公主道:“你父亲的异动,不知如何传到了朝廷。朝廷震动,即刻派人来查。为了不打草惊蛇,你父皇假意散尽谋士,又找来文谦合谋了一出苦肉计,才让朝廷暂且放下疑心。事后,你父皇下令清查,种种迹象都指向王、常二人走漏了风声。”

当日的种种仍历历在目。谯国公主守着,不由地闭了闭眼。

她不顾一切地替王庭和常仲远作保,若皇帝还有一分理智就该明白,那二人将毕生心血都给了他,又如何会毁了这一切?

“只可惜。”她叹息道:“你父皇那时已经全然信了谗言,要将二人就地诛杀。我那时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声泪俱下的求他,才让二人免于一死。但你父皇并不罢休,将二人责打一顿,囚禁起来,待正式举事之后,才将他们逐出了镇南王府。阿庭和仲远啊……”

说到此处,谯国公主的声音哽咽。

宫人赶紧上前安抚道:“公主,往事已矣,保重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