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温和,神色却异常坚定。
晚云目睹了他一路来的不易,自然能体察道他话中的决心。
“阿兄打算如何做这最后一步?”她问。
“拖。”裴渊道,“高昌已经封城,消息出不来,我也已经断了和高昌的联系,以免信道被劫,泄露了机密。受降一事全然交由三郎处理,凤亭会帮他。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营中好好待着,将太子拖住,给足他们时日行事。”
晚云道:“故而阿兄想称病,阻碍太子往高昌去?”
“确切而言,是让太子有所顾忌。我若不能行走,他亦不放心将我留在原处。”裴渊说着,唇角弯了弯,“你猜,我若突然性命垂危,他可还会急着去高昌?”
晚云了然,“可若太子不管不顾,硬拉着阿兄上路呢?”
裴渊将药碗放下,神色自若:“自然还有天兵相助。”
裴渊所说的天兵,有两支。
其一,是来降的戎人残部。
戎人降将们甚是热情,在太子营中一待便是三日。每天醒来,必找上太子和裴律,源源不断地献上美酒珍馐,把酒言欢,甚至与太子麾下几个心腹称兄道弟,大有誓死追随的架势。
别说太子兄弟二人,就是对于常年与外番人打交道的萧瑾,也着实摸不着他们的门道。
直到裴渊道破了机关:“我跟他们说,太子喜欢热闹。他们若想被好好安置,边要殷勤些。”
裴瑾挑眉,笑道:“便是如此,他们脸皮也太厚些,难道看不出太子眼中已有厌恶之色?”
“我说那是考验。”裴渊道,“太子若露出厌恶之色,后面紧接而来的便是严词拒绝。越是这般时节,他们越不可动摇,否则功亏一篑。”
裴瑾啧啧摇头:“我看你这昏招说不定歪打正着,太子昨日来探我口风,问将戎人降部安置在朔州如何。”
说罢,他哼笑一声:“你大约也想到了这点?”
裴渊不置可否。
他自然想到了。
用来拖住太子的第二个天兵,就是裴瑾。
戎人降部如今成了烫手山芋。按道理,太子已经受降,接下来就是安置之事。
放眼望去,只有裴渊的河西道和裴瑾的朔方最近,也最为稳妥。可河西道如今倾巢而出,几位将军还有一身官司在身,不宜安置。
唯有朔方可行,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说得轻松,真做起来难度极高,难就难在说服裴瑾。
这几日,除了不断被被热情的戎人骚扰,太子其余的时间都在和诸将商议此事、而只要议事,必定一反常态,拉上裴瑾。
一百二十四、冬去(一百零四)
戎人来降颇为突然,没有圣旨作保,他亦不能号令裴瑾。说白了,全靠情面。
但是,经历过夺权之事,太子此行已经把裴瑾得罪透了,情面不值一提,唯有请诸将一道说服裴瑾。
偏偏裴瑾是诸皇子中以特立独行闻名,一句“我一个百无一用骗吃混喝的闲散王爷能帮得上什么”,甩袖出了大帐,跑到裴渊帐中溜达来了。
自从裴渊携戎人前来,裴瑾多日的怨气便有了出口,这几日得意洋洋,俨然枯木逢春。
裴渊看他玉面生光的模样,道:“你适可而止,那毕竟是太子,再磨个三四日你就应了吧。再怎么说,回去朔州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也比留在这里强。”
裴瑾却道不过瘾:“我可不能就此放过他,让我再想个别的法子。”
“听我一计如何?”
裴瑾看他的眼色,就知道他早就谋划好了。
“何计?”他挑眉。
“回是可以回,只是不能空手而回。”裴渊道,“毕竟我河西空虚,若戎人中途生变,又将河西洗劫一场扬长而去,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裴瑾听到此处,眼神忽而一闪:“你莫不是说,要让我分兵而去?”
裴渊悠悠道:“非也,何谓分兵?只是物归原主。戎人两万余人,押解的将士也不可少于此数。你藉此光明正大地向太子讨回兵马,岂不合理?”
裴瑾听闻,拊掌笑道:“好你个老九,亏我还替你忧心,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说罢,他兴奋地在帐中踱步:“如此一来,太子只留下万余兵马,比你赤水军还少,高昌城必归于你!”
裴渊道:“你亦不算空手而归,几万人浩浩荡荡的,怎么也无法忽视。日后找几个地方官吏说道一番,父皇亦不会亏待于你。”
“此计甚妙!此计甚妙!”裴瑾连连呼道,怨气一扫而空。
他长叹一声,想了想,又道:“既然我要回去,顺带帮你照看两关如何?梁平正从京师过来,我让他领五千兵马留在玉门关,以备不时之需。等你这边事了,再把人还我。”
裴渊微笑:“如此再好不过。”
两人将事情始末一一合计完,晚云便端药进来了。
裴瑾斜倚在榻上看他喝药,道:“你这要当真有用?过去了几天脸色却不见好转。”
“那又何妨。”裴渊道,“正好。”
裴瑾旋即明白过来,正要说话,裴渊目光清凌凌扫过。
这是逐客令。
裴瑾知道裴渊的性情,也不逗留,拍了拍膝头,起身道:“下回见面大约得到中秋的时候了。到时候你也班师了,带弟妹到我府上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