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崔老太君也是京中的老人了,和老太妃娘家还有姻亲,当年一帮贵妇人里,数她和宫中关系最亲密,本来是愉太妃最好,但愉太妃去年殁了,但凡老人,总是一年年凋零的,剩下这些同辈人,也自然亲密了起来。如今老太妃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她和秦家的老夫人了。

果然老太妃一见她就眉开眼笑了,道:“今日这样大风,你还没累着?又出来跑什么?”

崔老太君向来耿介,也不会像京中夫人那样常顾左右而言其他,否则先接着这话聊两句今天在猎场的辛苦也是好的。就如魏嬷嬷哄老太妃开心,说:“官家真是孝心,别的不说,今天打了什么,都叫先送到咱们这,寻常人家的儿子都没这样孝心,何况是圣上。真是太妃娘娘您的福气……”

崔老太君就不会这些,只会答道:“原本是要睡了的,但听了一件要紧的事,不敢不来禀报太妃娘娘。”

这称呼一下子就把距离给拉远了,好在老太妃知道她为人向来刚直,也并不意外,以为是什么宴席之类的事,怕费工夫,只道:“什么要紧的事,也等明天吧。明天我要回宫里一趟,你正好随我去,看看你家姑娘……”

崔老太君有个外孙女,在宫中做着个才人,为人谨慎小心,只是太无趣了些,官家就不太喜欢。但凡做婆婆的总是这样,儿子不喜欢的小妾,反而怜惜些,这也是老太妃给崔老太君的面子。

“本来是要等明天的,只是事情重大,不敢不立即过来禀告太妃。”崔老太君道:“要等明日进了宫,就来不及了。”

老太妃听她话音,像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所以虽然疲乏,也道:“那就说吧,我听听是什么要紧事。”

“这事原不该我说,还得让当事人自己来告诉老太妃。”崔老太君道。

魏嬷嬷机灵,早出去看了,进来道:“老太妃,娄二奶奶等在外面呢。”

“她来干什么?”老太妃听了,便有点不悦,她也和京中贵妇们一样,对娄二奶奶这商家女身份有点敌意,要是娄二奶奶谨小慎微不敢冒头,也许她们反而怜悯,结果娄二奶奶反而在花信宴上如鱼得水,和萧夫人赵夫人她们平起平坐了起来,就让人不太喜欢了。

但她那大女儿倒不错,可惜早早定了赵家,以老太妃看来,也是娄二奶奶利欲熏心的错,不然她来安排,未必不强过赵家。

崔老太君也知道她不喜欢娄二奶奶,劝道:“这事就是和她家有关,准确说来,其实是和卿云有关,娘娘信我,就让她和卿云进来禀报吧,横竖卿云这孩子的心性你是知道的,没有一句虚言。”

老太妃见她说得恳切,也松了口,道:“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妃不愿意见她们,也是因为麻烦的缘故,毕竟是外人,要换大衣裳,重新抿了头换了暖帽,还得去外面见,折腾了一刻钟,才终于出来了。

卿云和娄二奶奶在外面等得焦心,终于见到魏嬷嬷出来,站在门边,打起帘子道:“太妃娘娘出来了。”

卿云连忙跟着娄二奶奶行礼,老太妃在人前倒显得平易近人,道:“都起来吧,我现在也是不怕人笑了,春三五月,颠倒穿衣,你们别嫌我怠慢了……”

她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穿着过肩蟒的云肩通袖,颜色是深沉的墨红色,带着貂鼠暖帽,又华贵又稳重,虽然已经是满鬓银发,但也可以想见年轻时候宠冠后宫的风采。

娄二奶奶连忙道:“哪能呢,太妃娘娘的风采,咱们晚辈是拍马都赶不上,聪明点的,学到一鳞半爪就够受用一世了,太妃娘娘是说咱们眼拙,分不清高下呢。”

这几句话倒说得妥帖,并不见因为攀上了赵家就狂妄了,老太妃略微平了些气,这才赐了座,问卿云:“姑娘今日怎么清减了?”

“许是最近忙了些吧,累瘦了。”魏嬷嬷笑道,意有所指,显然是在说和赵家的婚事,卿云顿时红了脸,没有搭话。

“太妃娘娘眼光果然厉害,卿云这孩子最近也真是,多灾多难的……”娄二奶奶感慨道。

“听说前些天还惊马了是吧?”太妃问道。

“正为这事来找太妃娘娘呢。”娄二奶奶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一脸悲戚,往老太妃面前一跪,道:“民妇也知道这事不该来打扰老太妃,但一是做娘的人就是这样,一旦孩子有危险,就六神无主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敢来求老太妃庇佑了。二是这事也确实关系到太妃娘娘的清誉,民妇不敢隐瞒,所以尽管知道无礼,也只能来连夜禀报太妃娘娘了。为这事还连累崔老太君担了好大一个干系,民妇实在是该死……”

这姿态腔调,往前一跪的架势,倒和她那个三女儿是一模一样的,怪不得都说商家女泼,是有点泼劲儿在身上,好在心倒不歪,泼得倒也不讨厌。老太妃久居宫廷的人,见惯了死气沉沉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的贵妇人,看她们这股泼劲,倒有点戏里嬉笑怒骂的鲜活味儿。所以老太妃见了,也跟看戏一样有点想笑。

只是卿云可怜,母亲都跪了,她也只好跟着跪了,她这样的人品,自然知道这样跪下陈情是不合适,体面倒另说,多少有点胁迫老太妃的意思了。她这样的忠厚人,顿时窘得脸通红。

可见世上人生百样,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也有天地之别,只可惜怎么早早定了赵家呢。

老太妃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惋惜道,见娄二奶奶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自己反应,只得道:“你倒说说是什么事,也好让我明白明白。”

娄二奶奶见老太妃松了口,连忙跪在地上,一行哭,一行说,把卿云和柳家母女结怨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她倒聪明,知道宫里的手段是最高超的,老太妃能有今日的地位,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也不敢耍什么心机,添油加醋。横竖这事里卿云是十成十的占理,就是原原本本说出来,也够柳家母女死十次了。不然崔老太君也不敢冒这风险,替她们传话。

老太妃本来还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以为又是她们这些夫人小姐勾心斗角的事,结果一听到柳子婵私会董凤举,还写了婚书定好日子私奔的事,顿时脸色就狠狠沉了下来,瞟了身边的魏嬷嬷一眼。

魏嬷嬷哪还敢说话,也神色阴沉下来,但她是宫里经过事的老人,倒还藏得住慌张。

偷情私会,在哪都是大丑闻,宫闱中更是因为这个死了不少人。何况老太妃这次来桐花宴,是担着管教女孩子的责任的,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名声都要受损。

何况柳家还把柳子婵送到她身边来!

娄二奶奶一边说,老太妃眼中杀意渐浓,卿云在下首,瞥见一眼,暗自惊心。怪不得娴月说宫里出来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老太妃平日里和蔼可亲,没想到真动了杀心,也是这样威风凛凛。

“……民妇告到老太妃这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柳夫人和柳子婵铁了心要谋害卿云,已经是害过一次了,惊马的事,众人都是看着的,赵家的马上现在还有伤口,铜纽扣也现在这里,赵家人也因为这事,担了个大责任在身上。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民妇也知道老太妃是受人蒙蔽,才收下柳子婵的,但民妇看着如何不心惊,以后柳家母女步步紧逼,我们卿云还有活路吗?做母亲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求老太妃救命来了。只要卿云平安,老太妃尽管处置民妇就是。”娄二奶奶哭着道。

她这番哭告,倒也有几分真心,确实是实话,拳拳爱女之心,连崔老太君也跟着落下泪来。卿云更是满眼眼泪,哭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多管闲事,才害母亲跟我一起受累,也连累老太妃娘娘。”

老太妃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里,语气也柔和几分,道:“你确实不该代为隐瞒,自古道‘赌近盗,奸近杀’,这样男盗女娼的事,在哪都是要上报的,难道你见朋友杀人,也替她隐瞒不成?你看看,你这一心软,害了自己不说,还惹出多少祸事?”

卿云垂头听训,道:“娘娘教训得是,是卿云糊涂,对不住母亲,也对不住娘娘。”

老太妃还要再说,旁边的魏嬷嬷却轻轻咳了一声,显然是有话要说,老太妃会意,却并没让她说话,而是朝娄二奶奶道:“事倒是你们占理,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这样的心思狠毒的淫.□□子,我别说收下,还要追究柳家的罪责呢,把这样的人往我身边送,是什么意思?但自古捉奸捉双,奸情这样的控告,关系人的一生,可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实在是我亲眼所见,再三确认过,不敢欺瞒太妃娘娘。”卿云道。

“柳夫人就是仗着卿云是闺中小姐,没法真去见官,当堂对峙,知道我投鼠忌器,不肯为指证柳子婵,坏了卿云的名声,卿云是订了亲的人,怎么能上公堂?”娄二奶奶道:“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来劳烦太妃娘娘主持公道的。”

老太妃抬手,旁边魏嬷嬷见机,连忙递上茶来,她喝着茶,见娄二奶奶和卿云还在忐忑等待着,才淡淡道:“辛苦倒是小事,但这样的事,你们有证据没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也只当你们是胡言乱语罢了。”

“董凤举本人就在京中,太妃娘娘提他过来,一审便知。”崔老太君忍不住道。

“为了几句话去提人,还是个秀才,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老太妃淡淡道:“你们总得有点铁证,我才好着力,不然你们有一张嘴,柳夫人也有一张嘴,怎么好断案?”

“若有证据,太妃娘娘就去提董凤举来审吗?”娄二奶奶早收了眼泪,反问道。

老太妃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你……”她只说了这句,饶是她向来位尊权贵,也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惭愧她怎么忘了,上次来告状的那位,也是娄家的女儿。

上次荀文绮陷害的,也是卿云。当时娄凌霜咄咄逼人,要和荀文绮去和李璟对质,让李璟认两人的丫鬟,是她一手拦下,卖了文郡主一个面子。确实是形势所迫,不能让事情闹大,但这样包庇,娄家人是心里有数的,也难怪娄二奶奶今日有这一问。

因果报应,果然不爽。

“放肆!”魏嬷嬷立刻替老太君骂道:“是你来求娘娘主持公道,你若有证据,还不果断拿出来?还敢藏着掖着。我看你是没有证据,红口白牙,想赶在柳夫人前面赶先告状,柳子婵若果然是这样偷情私奔的荡.妇,柳夫人怎么敢把女儿往宫里送?不是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