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那么,只要张明生不醒来,张耀年也不会找余怀青这个半死不活的孙媳妇,可可和张小元就会和张明生的童年一样,如同尾鳍陷在淤泥里的金鱼,虽不会死,但也无法游动。

张明生拿家庭和小孩捆绑我着实可恨,可幼子何辜,我今后不会抚养他们,也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着看着他们从一个还有幸福表象的不幸家庭跳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天完全黑掉时,我做了一个随时会后悔的决定:我要去医院探探虚实。

我不敢告诉李译,因为他一定会把“探探虚实”这四个字滑坡成我不仅要和张明生重归旧好,还要一生一世待在张明生身边,带着难看的假发,穿着难看的衣服,给他的一双儿女做便宜后妈。

我自然没有这个打算。我知道,李译对面目全非的我存了一份憎恶。这份憎恶虽然是算在张明生身上,可他帮我剪头发时,每一剪子都咔嚓作响,恶狠狠地用力,好像我的长发是什么铁丝。

他是旁观者,对我这几年的境遇略有所知,却重在看待开头和结尾。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不知道他者的人生亦是一秒钟一秒钟度过,每一天都累积在身体里,而未来和生活又无限博大,充满意外,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没办法像合上一本书一样做出斩钉截铁的决定。

子女的缘分难得,我自认本是没有这个福气的。但是,可是。

最终,我趁李译不在家时,穿一身休闲装,扣着帽子,戴着口罩,坐车下车,溜到了那家私人医院。还未想出怎么绕过密密麻麻的监控和管理人员,幻想在张家人面前大战拳脚,以一敌三,就在路边见到了打电话的阿海。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又有些不敢认他。

他和阿山虽为张明生卖命,可一向待遇不错。再加上柳妈每天挨着监督大家吃保健品维生素,可可完了是张小元,张小元完了便是阿山阿海,阿海一向都是头发茂密、精神抖擞的,连指甲都整齐洁净。

再看现在,他站在风里打手机,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头发纷乱,下巴微青,黑眼圈十分明显,领带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只剩下敞开的领子,和没系扣的西装外套。

我心里明白,张明生是真的昏迷了,想必可可和小元的日子已经开始不好过。

站在角落里,等阿海经过时,我一把拽过了他的胳膊。他下意识要还手,一只手已经摸进了口袋。他有枪。我现在哪里打得过他,只强逼着他看向我的眼睛。

他的眸子一顿,警戒和冷狠荡然无存。阿海经验老道,很快反应过来,他握着我的胳膊,不露痕迹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拉我大步走过马路,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肉眼可见没有监控的地带。

他轻轻地松开了我,和我隔开一些距离,问:“既然走了,何必再回来。”

我沉默了几秒钟,绕过这问题,问:“怎么不见阿山,在病房守着吗?”

“他不见了,”阿海抛出的几个字把我砸到大脑空白,“他带着可可和小元回家,中途消失了,我这几天都没有联系上他。”

看着他肉眼可见的焦虑样子,我猜他大概没有撒谎。

“假如两个小孩有事,阿山也不会独自活下来,”阿海这句话不像推测,更像保证。

一片厚重的云不知何时袭过,搭在我们头顶,小巷中一片晦暗。

阿海或许已做出最坏打算。

“我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喊你一句太太,或是,于先生,”阿海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他说,“可可和小元如果有事,我一生都会不安,我和阿山对不住你和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我一样记挂他们,当然,你大可同我不一样。”

停顿一下,他又说:“这也是应该的。”

一阵风吹过,我双腿发疼。

“张生,他真的昏迷了么?”在一阵眩晕中,我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人。

阿海并未回答我的问题,他只看了一眼手表,迈腿就要离开,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扯住他衣袖,问:“发生什么事?”

阿海回头,淡淡地说:“詹韦清要来探望先生。”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第44章 四十三 我很快让他领略到我的精力有多充…

阿海站在我的对面望风,看着空荡的走廊,不知道在想什么。詹韦清在我们回来之前就走进了病房,有和阿海的通讯记录,保镖不敢拦他。

我成功逃脱不到一周,有些人就面目全非了。阿海变成如今这样,还算情有所原。可看着詹韦清的现状,我还以为他被流放到了荒岛。隔着病房门上一扇小窗,我看到他一身运动服打扮,面色蜡黄,瘦削到皮包骨头,头发垂在额头前,十分憔悴。只一双眼睛有神得可怕,散发着一种亢奋的癫狂气息。

再看张明生,他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体依旧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左手和额头都缠着纱布。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有血肉,也会受伤昏迷。要不是和他同床共枕几年,我都要怀疑他从不睡觉。

詹韦清捞起张明生的手,满心依恋地将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几乎要把病床上昏迷的人望穿,他说:“一离开她你的气色就好了不少,枉费你用那么多心思,浪费钱也浪费精力,连你也想不到吧,她离开得那么无情。”

语气轻柔而疯癫,我把耳朵贴到门上才听清了大概。

詹韦清心里有张生,我早有预料,他恨我,我也不是没有察觉。

他摩挲着张明生的手臂,又微微起身,手指像羽毛一样抚过那些包裹在病人身上的纱布忽然之间,眼睛竟然红了,他说:“我心疼你,也没法不怪你,又不是你自己的小孩,为什么付出那么多。”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抬起头,大脑空白,转头看阿海。

阿海看我突变的面色,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刚要走过来,我又回望进那扇小窗。

容不得我思考,因为我发现,张明生睁开了眼睛。他平静地望着詹韦清,像一座点漆的雕像,只看着,一言未发。

我转身就走,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护士,阿海并没有拦我。电梯太引人注目,我跑到逃生通道,一层一层踩阶梯下楼,走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扶着冰凉的扶手,大口喘气。

詹韦清为什么那样说,不是张生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张小元是收养来的小孩吗?可是那天,张明生护住的明明是可可。他笃定可可不是我们的小孩,为什么,他知道了什么。

在慌乱中,我忽略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停在一层外,我才意识过来。我僵硬地仰头,朝上望,心里已经蔓出了恐惧的预感。

我看到了张明生的笑容。

像恐怖片,也像我的噩梦,张明生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脚踩拖鞋,风轻云淡地走下了阶梯,他开口,语气无奈,像包容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婆,我没关系,自己的小孩你都不在乎,竟然就那么跑了。”

我慢慢后退,警惕地看着他,抬高音调:“你自己很在乎吗,你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

张明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上下打量我,他一挑眉毛,停顿一秒,问:“好有精神啊于sir,李译给你吃什么,回头我要他的菜谱。”

我看不惯他这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径直走上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他的虚弱不是假的,被我打得脸颊一偏,鼻孔中渗出血来,我抓着他的领子,太愤怒,以至于出口的声音发抖,我问:“詹韦清说,你救的不是自己的小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明生伸手抹了一下鼻血,红色的液体在他脸颊上划开,他高我一阶,居高临下,低眉,轻声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于sir,趁我还虚弱,不能完全把你按在地上拖走,你不妨多给我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