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片刻过去,我讲:“你不能这么做警察。”

“我会给你一笔钱,帮你逃跑,等你逃够三天,然后我就会去抓你,只要我亲手抓到你,我一定送你上法庭”李译转过头看我,眼神澄明。

这臭小子。

我笑了出来,推搡他的肩膀。顿时,我们两个都忘记了刚才的剑拔弩张,什么烦恼都暂时抛到了脑后。相聚不易,还是要珍惜碰头的时光。

我拿过一支圆珠笔,在便利贴上写出一张药单,问李译能不能买到这些药。我身体不好,担心出事,还是要有药预备。

李译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说他只能尽量去问,这些药,且不说昂贵,药房都不会轻易有货,医生也不会随便开的。他追问我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笑了笑,没有跟他讲什么细节,只说张明生心里变态。

在天台烧光了我那一套衣服,我们便回房间睡觉。

当晚,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味这李译那句“等你逃够三天,我就会去抓你”,不禁笑出了声,心想这小孩真是变了不少,但好像又统统没有变。

李译睡客厅沙发,他的呼吸声很浅,一关门便听不见的。

渐渐地,我也睡意昏沉,闭上了眼睛。

李译那句话仍旧回荡在耳边,跟我进入梦乡,只是环绕着环绕着,就不再是李译的声音。

梦中,我似乎在走无尽的阶梯,我竭力往上爬,脚步沉重,额角不住冒汗,仿佛有人在追我。

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似笑非笑,爽朗重复着一句话:“你先逃吧,我过一分钟再去追你。”

然后便开始倒数,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我跑着跑着,就发觉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了,无法左右肢体,越跑越累,趴在扶手上,想看看那声音的主人追上来没有,一低头,就看见一双眸子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冷,像深水里的铁,像能摧毁一座巨轮的冰山。

人的目光一与之对接,就顿时粉身碎骨。

我骤然醒了,一身冷汗,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我定一定心,发觉眼前一片明亮,循着嘈杂的人声往旁边看,看见红木框窗子框着微绿的玻璃,再往床外看,上半部分是一片晴朗的天,下面则是鳞次栉比的低矮楼房,和如同横生枝丫般露在外面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广告牌。

这是李译的卧室。

我起床,来到客厅。李译已经不见了,方正的小餐桌桌上有一盘煎糊了的鸡蛋,一盘卖相不错的三明治,一部旧手机,一张可以短暂使用的手机卡。

还有一张便利贴。

我拿起来细读,李译的字迹蛮好看,像成绩中等、但人缘不错的国中生。

便利贴上写:别吃煎蛋,难吃,不丢掉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的努力,最好对我感激涕零,三明治是买的,好吃。

我无奈地笑,拐进卫生间洗漱。李译准备了不少洗漱用品,有大牌也有三无产品,一看就是宾馆酒店顺回来的,就连拖鞋也薄得像纸。我稍微打理了一下,坐回餐桌前吃早饭。

一抬头,发现正好看得见窗外的景象。

还很早,太阳是橙红色的,像没熟的蛋黄,戳一下就流心。外面人声鼎沸,但气温不高,人心里也不聒噪烦闷。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胃中隐隐作痛。

我要换一身衣服,剪头发。然后呢,我还能做什么?

不知可可和小元现在在哪里,不知张明生现在状况怎么样。

我想到地震那天,我瞥见Andrea和宋倚星紧紧相拥,他们母子就像一座神像,雕在庄严肃穆的宝殿里。而我抛下小孩跑掉的样子,一定仿若在神仙面前仓皇逃窜的小鬼。

可我只能这么做,我一定要这么做,假如被小孩绑住,那我一生都只能给小孩扭曲而不完全的感情。那样的爱,又能比缺失强几分。

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自私。

我大口咀嚼三明治,好像这样就能吃得更饱,也让自己更有底气。忽然,我腮边一痛,腥咸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我把自己的腮肉咬出了血。

第43章 四十二 但是,可是

在李译家住着,从整日提心吊胆、窗帘都不敢拉开,到破罐破摔、大摇大摆穿着拖鞋背心上街买早餐,我俩的转变只用了一个星期。

李译虽然嘴硬,但他比谁都要惜命,一开始不仅会每晚锁门锁窗,还要拿东西顶在那扇破门后。

我抱着手臂看他折腾,毫不留情戳穿:“你这间房子,就好像糖果屋,张明生连斧子就不用拎就能杀进来。”

“那也太失风度了,和他精心金屋藏娇的格调完全不符,”李译喘着粗气,抵着冰箱往门后推,到明天早上还要重新移开。幸好电线够长,刚买的鸡蛋蔬菜以及肉食不会在这一推一移之间坏掉。他就算气喘吁吁也不忘刺我,他至今认为我为男色所误,这才掉入张明生的魔爪。我欲言又止,犹豫几秒,不再反驳,因为张明生为人的外在形象确实无可挑剔,只能说我并非完美受害者。

想半天,我终于抛出一句话替自己打圆场:“识人不清,人人都有的,李sir,何必为难一个受害者呢?”

李译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五分钟过去我才讲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反驳,他觉得没劲,挥了挥手活动手腕,累得连腿都不抬,踩着人字拖在地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然后一头栽进沙发,又如跳水自杀。

闷声闷气地,他讲:“明天我要睡懒觉,就算张明生一把火放出来将我们烧死,我也睫毛不眨一下。”

第二天清早,李译仍老老实实挪冰箱,在此过程中将鸡蛋砸碎一个。当天没有糊煎蛋吃,也算那颗蛋攒了功德,不必过一趟油锅。李译也有在要不要申请警队保护上问我的意见,当时正在饭桌上,他讲完便低头吸溜面条。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把从前的事诉诸警方和法院,我认真地道出了我的答案。

李译听完也并不惊讶,“嗯”过一声后照常喝汤吃面,似乎不当一回事。但我隐隐察觉到,李译对我的决定虽说不上反对,却也不算支持。他像是出了一道无关痛痒的问答题,要的不是我的书面答案,而是我的回答中传达的潜台词。

我这个师弟看似一切都没有变,实则早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亲兄弟明算账,道理我都懂,李译也对我很好,但或许是我在笼中待了太久,过于美化从前的生活,忘记好友之间没有一生一世的亲密无间,一旦遭遇,还是有些淡淡的落寞。

不过,在娱乐简讯中听到张明生还在私人医院昏迷的事,我和李译瞬间将彼此之间静默的拉扯抛之脑后,把大腿都拍红了,仿佛中了一笔大乐透。对于李译来讲,这意味着他可以暂时放下张明生拎着斧头劈门的噩梦,去梦一梦他床头贴着的真实或二维的香车美女。对于我而言,这便给我留出了更多思考对策的余地。

可是坐在书桌前一个下午,我脑袋空空,直到黄昏,仿佛听见柳妈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呵欠,说午睡后就是会觉得冷,明天要给可可多加一条毯子。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否牵着哥哥的手,被接近了那栋她第一次去就号啕大哭的阴森老宅。

有关地震的新闻渐渐减少,娱乐杂志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张氏集团长孙仍在昏迷的现状,至于具体病情,狗仔几乎没有打探到。张家祖孙不合的事曾经屡屡成为二三流小报的头版头条,究竟是满头白发的爷爷先见阎王,还是唯一一个熬下来的张氏小辈早下地狱,就算在路上随便拉一个人,免费赠他赌注,人家都不会轻易all in。

就现状来看,张明生过去十年的打拼与努力都付之东流,张耀年完全可以在此时废掉这个长孙,然后接重孙到身边,培养新的接班人。至于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像他这样的人,说到底,也只是活着时不允许任何事物和人超出他的控制,身后家族是否真的兴旺,他未必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