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说得对。我深入简出,见过的人少得可怜,更别提记住他们的名字与长相。而宋家和张家一直有合作,只不过一直都是老一辈做主,这几年张耀年身体一直不好,张生风头正盛,难免多一些往来。他想夺权,势必要跟宋家达成共识,讨好宋倚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看来这个宋倚星身上的确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
我对他印象不错,一是因为他小时候就古灵精怪的,二是因为他救了可可。
和詹韦清比起来,他简直清白得如同一张打印纸,纯良得犹如跟贼做朋友的金毛犬。说起来,他好像是张明生这些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相差十几岁的朋友,还是忘年交。
张明生,你的人缘竟然差到这种地步。
我在心中揶揄张生,获得一种做贼的快感。
在那个人名飘过心头时,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段时间很少见到詹韦清那张讨厌的脸。难得他不来我眼前晃,我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有些人,一看就阴险,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觉得反胃;一旦消失不见呢,你又惧怕--怕他在背后做出什么阴毒的小动作。
我对詹韦清的态度一向挂在脸上,打听他的近况也不需要照前顾后。我往后靠了靠,眯上了眼睛,懒洋洋地问:“詹韦清最近在做什么?好久没见他,是不是写报道得罪人,被绑架了啊。”
“最近妈阁开了一家新赌场,听说詹少去捧场了,一直没有回港岛。”
“赌场?”我忽得睁开眼睛,偏过头,仰起看阿海,“为什么要给赌场捧场,是詹家开的吗?”
阿海的眼睛平静如琥珀。
看他这副样子,我自知是猜错了,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难道,詹韦清喜欢赌博吗?”
阿海点了点头,板上钉钉:“詹少,嗜赌成性。”
我不禁紧着眉头回过了头,心里还在细细琢磨。
我做警察好多年,见多了赌棍,各个一上牌桌就亢奋得红眼,瘾头比抽烟还大。我时常想,就算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做筹码,他们布满血丝的双眼也会时时刻刻追着赌桌上的骰子看的。他们大多还是没有多少赌资的普通人。赌博害人,且一害就是一生。
我实在不能想象詹韦清瞪红眼睛紧盯扑克牌的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手气好吗?”我又问。
阿海的意思很明显了:“赌桌上,就算有好手气,也熬不了几天几夜。”
“他就不怕被人按在桌上砍手指头?詹家就这么由着他?”
詹家也是个大家庭,大就大在,詹家老爷的妻子早年过世了,他也没有闲着,包养了许多情妇,私生子私生女也多得要命。詹韦清是詹家唯一承认的私生子因为他是过世詹太堂姐的小孩。
不过我一直揣测詹家那些私生子说不定都不是詹家老爷的小孩,这老头都一把年纪了,又纵欲过度,精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强韧。
就连张明生也支持我这个想法。
“詹家没人知道的。”
“那他哪儿来的钱做赌资。”
“先生借给过他一些。”
“一些是多少。”
阿海终于露出了难色,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应该是怕我像寻常人家的太太一样,怪罪丈夫打肿脸充胖子没钱也要借钱给人家。
他想多了,我巴不得张家早点倾家荡产,我前半生遵纪守法惯了,竟没想到赌博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看阿海这副为难的样子,张明生借给詹韦清的钱数目估计不小。
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啊。
我的心情凝重了起来。
第36章 三十五 张生:不相信缘分的人只能坐在你…
我始终记得许多年前,我跪倒在地上,被张生的手下钳住臂膀时。而张生面带微笑,拎着我的外套,从我的口袋里收走了我的电话、证件、佩枪与钱包。
其实受人所制,被收走武器和通讯设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钱包并不贵重,路边摊货,我也没带多少现金,更别提银行卡。更何况,张明生根本不可能在乎这些东西。按理来讲,我的钱包里根本没有能提起张明生兴趣的东西。
除非。
我眼看张生慢慢地打开那只黑色的皮质钱包,翻开,目光驻足,他的唇角缓缓上扬,然后轻笑出声,那一瞬间,羞恼、愤恨与绝望一起涌上心头。
我知道,一旦打开那只钱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明夹层里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男人侧影。那侧影的主人,正是张明生。
我浑身发抖,好像自己不再是莫名其妙被抓来这里的受害者,而是无数新闻报刊登载过的那种阴暗可耻、暗暗迷恋他人的变态男人。我低头,望着张明生皮鞋下红黑交织的地毯,一时间头晕目眩,额头胀痛。
张明生调整了姿势,正襟危坐起来,两腿也不再相叠,他的西裤腿直而顺滑,映入我的眼帘。在我的头顶,他终于开口,带着笑意,以一种知交好友闲聊的语气,他说:“于sir,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我们的初见不止我一个人记得,也耽误你好些年啊。”
我抬起头,见他指尖仍然捻着那张窄小的剪报。
他说:“真好,我很开心,于sir,这么多年,我想我从未被人这样惦念过,托你的福。”
他说得温文尔雅,好像真心道谢,假如我不是跪在地上,说不定还会相信他的话。
从此以后,我逐渐变成不见首尾的张太,而这张剪报,也成为了张明生编撰我们两个爱情故事的重要工具。
他总对外宣称我和他是一见钟情,是天造地设,目光一对上,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此生中不可或缺的人,一旦无法见面,就心中空落,非得拿一张照片放在钱夹里,这样才能时不时拿出来观看,边看边笑,慰藉相思之苦。
话虽然一股读书人的酸气,但他讲话时落落大方,笑意盎然,也听不出他是在故意夸大调侃还是在讲真心话。不管是哪种,在旁人眼里,他终归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