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手脚先着地,那么你的手脚或身体都会变成多截棍似的;至于胸背着地,肺及消化器官等等都会溢血,七孔流血特别丑。特别是胸口先着地的,通常伴随着五官血肉模糊,牙齿会碎得满地都是。
跳楼的人的脑袋,比起人头,更像是一个绞碎了一半的猪头,绝对是所有遗体化妆师的噩梦。
如果连死相丑陋也不怕,那法医绝对可以告诉你,从死者扭曲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跳楼使人痛不欲生,并不会撞一下后直接安祥升天。
先不说有的人一跳下去就既悔且怕,张大嘴巴手脚乱舞惨叫落地,更遑论跳楼的人一般都不会马上丧失知觉,外伤多处骨折加内出血,在血泊中意识尚存,一时死不去却也绝对救不活,经历一番痛苦呻吟辗转,才能解脱。
杜衡在验尸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应该颇为痛苦的死法。
赵小珍后背并后脑着地,虽然只是三层楼的高度,但老人骨脆,这一摔已经多处骨折,血肉模糊。她浸在血泊里,气断了,七窍还在小幅度溢血,浸红了稀疏的白发,五官表情皱成一团。
可偏偏她嘴角还是翘的。
待阿玟冷静多了,邵毅亲自过去问她关于母亲生前的背景。
可阿玟沉默了好一会,语出惊人:「我十八岁的时候跟她断绝了母女关系。我从未想过,我会再次主动踏足她家楼下看见她,却也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她是我血亲,我却觉得这个满身是血的老妇很陌生,是她没错,却也根本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赵小珍。这些年间她发生过什么,我一概不知,只能给你们讲一下以前的事。」
阿玟,全名刘玟,刘父是草根阶层,好赌好酒,把微薄的薪水挥霍得七七八八,输了醉了,就虐打两母女出气。
赵小珍胆小怕事,一忍再忍,阿玟中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报了警,刘父才最终被判了监禁,又有义务律师介入,促成刘赵两人离婚。
可赵小珍后来一直埋怨阿玟为什么要报警。在她一个没怎么读过书、思想传统的女人眼里,丈夫有绝对的支配权,当妻子逆来顺受就好。离婚以后,仅有的一点经济收入没了,家丑又外扬,她觉得一切都是阿玟造成的。
「我当年跟她说,我不像她什么都怕,我可以撑起这个家,我比那死酒鬼死赌鬼更有能力保护我们母女俩。」
阿玟读的是三流的学校,放学虽不会马上乖乖回家做功课,却也没去鬼混,一放学就去当厨师学徒赚生活费。
初中时,她被男生欺负了会还手,把他们打到怕了,给她起了个绰号『流氓』。她还差点被男老师性侵过,自此就剪得头发极短,拒绝穿校裙,整天混在男生堆里。
阿玟看了看附近没有市民,就卷起了右边制服袖子,赫然露出个狰狞咆哮的虎头纹身。
大D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哇噢,阿玟你怎么会有这酷东西!『左青龙右白虎』啊,是不是左臂还纹了龙!」
阿玟没好气地用力扇了一下他的脑袋。
「酷什么酷?根本不是为了好玩纹上去的,这东西害我差点进不了警校,连反黑组都担心我是什么社团的人,觉得我会混进警队当长期卧底!只有周老队长知道以后,肯签担保收生。」
阿玟正值反叛期时,为了替赵小珍挡住所有邻居的嘲笑,热血一冲,找了收费便宜的无牌经营纹身店,在右肩纹了个虎头。
她夏天穿背心露出纹身横着走,冬天吵架时边骂脏话边卷袖子,摆出想「劈友」的样子,色厉内茬的邻居就会躲回家里,不敢再嚼舌根。
「可赵小珍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女儿变成男人婆、同性恋,不能接受女儿言行举止像黑社会的小混混,也不能接受女儿放学『抛头露面』打工,每一次被训导主任约谈,差点被退学,她都觉得是我的错,是我丢了她的脸。」
两母女日日夜夜都在吵,彼此都痛苦,所以阿玟高中一毕业,就明明白白地和赵小珍断绝了关系,把当时大半的积蓄都给了她当赡养费,搬到警校宿舍,从此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赵小珍她是个怯懦的小女人,整天只知吃斋念佛,遭家暴只求苟且偷生,就算和女儿吵架,也不敢高声骂人,只敢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碎碎念。我记忆中她还畏高,连爬梯子换电灯泡都不敢……」
阿玟说到这里,终于哭了出来:「这样的她──怎么会带着那样的表情跳楼呢?我才不信她会自愿爬窗跳下来,只能是被人害死的啊!」
第26章26. 2-4 不要得罪医生
重案组会客室。
里面坐着目击赵小珍跳楼的街坊,是个在公园散步遛鸟的老伯,认识赵小珍,看到她在自己眼前惨死,惊得差点摔了鸟笼。
被重案组请到警务大楼时,他一直心疼地抱着鸟笼不肯撒手,手抖抖索索的,里面的鹩哥在笼里不满地扑腾尖叫。
通常负责问话的阿玟状态不好,和死者又是直系亲属,规定不能参与问话,虽多次情绪激动抗议,还是被邵毅勒令休假了,由决定立案调查的他带着经验较浅的女警Mandy来问。
此时此刻,邵毅总算亲身体会到向老人问话有多难。
「老伯,刚刚在现场……」Mandy开口。
「我,我勿晓得啊!小珍伊是个好银(好人),我,我老欢喜小珍,我也勿晓得伊为啥跳阿!」
Mandy:「……???」
这听起来像她祖母讲的老式上海话啊?
老伯:「囡囡(小姑娘),小虎子(小伙子),对勿起啊,但是呢,哎个,我勿是个搭人(我不是这里人),侬上海言话会得讲???」
「侬上海言话会得讲???侬上海言话会得讲???」那只鹩哥抖了抖黝亮的羽毛,神气地挺着胸,直勾勾地盯着邵毅,在笼里开始学舌,一脸嘲讽。「伊戆脑个样子!伊戆脑个样子!(你傻头傻脑的样子!)」
「……???」邵毅突然被一只鹩哥嘲讽了,也和Mandy一样一脸懵逼。「老伯,抱歉,我们听不懂……」
老伯着急了起来,比划着,上海话滔滔不绝。
「反正(总之),反正我是看小珍爬出来,坐辣栏杆埃面(坐在栏杆那边),我急杀特(急死了),吓杀特(吓死了)……?还是不懂?急杀特偶里!急杀特偶里!(急死我了!)」
他紧张地抓起盘里的饼干啃了一大口,大概是呛到了,又想起了赵小珍倒胃口的死状,他开始捂着胸口狂咳,整张脸皮涨得赤红,大有当场厥过去的趋势。
那鹩哥也开始闹腾:「急杀特偶里!嘎!嘎!」
「小虎子,咳咳,我,我勿适意(不舒服),要回卧里厢(想回家)……咳、咳咳、呕──」
Mandy惊得马上抓起电话,要叫救护车。
邵毅也手忙脚乱地急救着,绝望地想:当真出师不利。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让技术员Vincent编一个方言辨识翻译程式?
「啊,让开都让开!还好我恰巧过来了,可以马上救人。噎成这样,拍背脊有什么用?」
忙乱间,会客室的门忽然被谁一把推开,走进来一个老人。
其实说老也不太准确,只是以银灰发色和眼角嘴角细纹判断的话,来人应该上年纪了,但是人没拄拐,没驼背,走路飞快,说话也毫不含糊。
这个人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抢过邵毅手里的老人,轻车熟路地拦腰抱着,自己站到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