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抿了抿嘴唇,提醒的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不少:「那个……你慢慢叙旧没关系,我和邓仔先去别户问?」
「不不,我和这里的人熟,他们认得我,没什么戒心,你们两个入屋问东问西会惹人怀疑的。」梁烈锋急忙起身。
邓仔「噢」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闲得慌,就自告奋勇抱小女孩放回卧室里;结果那小女孩只是被邵毅抱着顺了一回气就认人了,不愿意换人抱,在邓仔怀里虚软地扭了扭小屁股,跟奶猫似的呜咽了两声,嫌弃得不能再嫌弃。
邓仔不服气地凶回去:「干嘛?都是抱,干嘛邵毅抱就行,给我抱一抱就哭?嗯?看着都三、四岁了,怎么不说话只会哭??G,这手也是,手指歪歪的,一点都不可爱……喂!你怎么咬着我衣服?这个不能吃!」
邓仔好不容易才将沾满口水的衣领抽出来,却「咦」了一声,伸个指头掰小女孩的嘴巴。
小女孩惊吓地一缩,眼里全是泪花,「啊啊」地哭了两声,隐隐然又有要开始气促咳嗽的模样。
邵毅赶紧阻止邓仔:「喂,不要动手,跟小孩计较什么?手上细菌也多,她身体已经不好了,吃进肚子里会出事的!」
「不是啦!我哪有这么小器?」邓仔悻悻地抽出手来,嘴里不服气地辩解。「我是看她牙黑黑的,该不会是她阿?俺沾糁⒉欢?照顾,给她吃糖吃多了,才会又咳又蛀牙吧?」
邵毅进洗手间洗干净手,抱过小女孩晓盈,亲几口脸蛋又轻晃几下,咂几下舌头哄得她破涕为笑,才用姆指小心翼翼地翻她嘴唇。
只见她严重发育不良,乳齿都没长齐,门牙以及好几只牙的牙龈边沿都呈现出一条灰蓝色的线。
邵毅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简单。
他陪杜衡在外国的人体农场里待了一会,跟着观察尸体,眼界拓宽了不少。人体身体上出现异常的颜色都得格外注意,例如嘴唇颜色、青紫红等各色尸斑、瘀血点和癜斑等等,有机会追踪得到死因、病史或死亡环境。
灰蓝色这么古怪……该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他上前也请飞嫂张开嘴,牙齿上果然也有灰蓝色的线,连指甲上也有好些黑色直线,指甲片都是灰的!
他问飞嫂:「你们平常吃什么?没吃民间偏方的药或者野生采来的东西吧?」
「熬粥,晓盈肠胃不好,吃不了别的,我自己做点腊肉,拌着吃……」
梁烈锋见状也皱起了眉头,拉开厨房橱柜和冰箱,只见里面的食物都很正常,没烂没过期,煮食器具也没脏没生锈,没有可疑的廉价彩釉涂层用品。
这里附近也没有工厂,不会是废气污染。
连续走访了几户,每一户都竟然有牙龈灰蓝细线,如保安所说,个个长期患病,病症五花八门──轻者贫血、肠胃病、重者头晕颤抖、心血管病卧床等等,个个憔悴又迟钝;小孩情况更糟,不是畸形儿就是智力出问题。
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巧合,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什么共同因素导致退休警察宿舍里的住客不约而同患病?
邵毅站在其中一户的家中,上下左右打量,最终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了。
他问梁烈锋:「你说过,这警察宿舍峻工以后,胡正勋主动拨给死伤者家属住的,是吗?」
「嗯。我才不信那XX干了亏心事后会真心补偿,他那时已经从行动队升任内部行政高层了,想当局长的话,『立过大功』还不够,得搞形象,假仁假义拢络人心……」
「不,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
「师父,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解剖结束后,Elaine拉着杜衡往公众殓房的实验室去,吞吞吐吐地说着。
「邓仔他急吼吼地约我见面,塞给我一堆样本,要我验一下有没有毒,我听他描述了一下情况以后觉得事态有点严重,感觉不能贸然找鉴证科,也等不及法医科重开再用仪器验,也不知道师父你会过来,就,就擅自初步验了一下……」
「什么样本?出于私人目的挪用公众殓房的资源,不太好吧。」杜衡听罢皱了皱眉头。
「不是不是,邓仔他、邵队、还有邵队他亲爸今早去退休警察宿舍了……」
杜衡早上还在医学委员会应付审核小组的口头质询,被疲劳轰炸了一轮,草草吃了午饭,下午就接着去公众殓房处理女婴猝死的案件了,听Elaine这么一说,才想起这事。
「怎么回事?」
Elaine跟做贼似的扯着杜衡溜进实验室,锁了门,向杜衡展示测定照片和影片的时候,一张俏脸煞白,声音颤抖。
「师父我很害怕,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希望我没验错,可是又希望其实只是验错……」
Elaine说,她先采用了传统的二硫腙比色法,即样品在弱碱性条件下,铅离子与二硫腙(dithizone)生成红色化合物,溶于三氯甲烷(Trichloromethane/ Chloroform)后,比色测定,后来又使用光谱仪再核对一次。
先是邓仔采的样本──他给每户都拔了头发样本,Elaine验完后,竟然发现所有人都有长期大量摄取铅的迹象!
铅金属质地柔软,哪怕是指甲也能在铅表面刻出划痕,然而它其实是一种有害的重金属。由于铅中毒症状相当多元,民众不易察觉,在临床诊查上也常常被忽略。
当铅及其化合物以粉尘、食物、饮用水等形式进入人体,其中90-95%会囤积在骨头里,半衰期长达25年,如果要全部代谢掉,至少50年;剩下的5-10%会进入血液,并随着血液的流动,侵入体内的脑、肾、肝与皮肤。
邓仔率先观察到住客牙龈上有异常颜色,正是慢性铅中毒在骨骼上产生的「骨铅线」。由于铅与由蛋白质分解而来的硫化氢相互作用,形成硫化铅,依附在牙龈边缘和骨关节边缘,形成一条灰蓝色的细线。
慢性铅中毒会对人体多方面产生危害,在神经系统可导致神经衰弱、协调性不佳,在消化系统可导致消化不良、腹痛、便秘、腹泻等,血液系统可导致贫血或高血压;此外,孕妇接触大量铅的话,流产率极高。
铅可以通过胎盘进入胎儿体内,如果婴幼儿铅中毒,即使不因病夭折,心智成长也很大机会受到影响,轻者注意力不集中或学习有障碍,重者重度弱智、畸形或者发展成反社会。
而邵毅为了证实猜测而采的样本化验结果更骇人听闻──他在好几户里刮了墙漆,采食水样本,还拆了几段水喉管,物料也通通铅超标!
面对这样的惊天发现,小姑娘镇定不了也是正常,连杜衡也又惊又怒,不说话,双颊发青,绷紧得像铁板一样,神色冷峻,在实验室里来回走着,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直至浮现出一抹愤怒的冷笑。
「哈,『雨夜屠夫』这称号我都快觉得不敢当了……原来还有更狠毒的,不用亲自动手,不费半点力气,一句话,一幢楼,双重大屠杀。」
他已经从邵毅处听来了二十九年前那宗旧案的始末,再一结合现在的发现,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要是说以往的建筑材料质素参差,那为什么邵杜两人住的翡翠路警察宿舍在差不多时间拆卸重建,却只有退休警察宿舍爆出铅水问题?
还是严重超标?
当年还是反黑组队长的胡正勋,趁着黑白两道激烈火拚,以反黑为名下令锁闸;为了掩埋自己牺牲同僚性命的真相,不但将责任推在当时赴会的重案组队长李广身上、一一逼走不服他的警员、还斩草除根──
退休警察宿舍安装了含铅的水喉管,落成以后将受害警员的家人全迁进去,「借铅杀人」,形同一场无声无息的大屠杀!
「Elaine,别慌,我不怪你先行检验,人命关天,比行政流程重要多了。你别告诉外人,我和重案组来接手。只是,私下化验跟由认证机构来验,证据的数量跟可信力度始终有差,我得加快重开法医科,分批安排住客低调来验血照X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