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了碎片,还没完,换了一把细长的刮匙,探进那个小洞里,轻轻将淤积多年的一小块血块舀出来,再将创口上零星附着的几颗微细暗色物质,也就是弹片入脑时沾上去的火药粉末,清理得一干二净。
整个过程中,冯敬德从肩膀到手肘再到手腕手掌指尖,一丝一毫都没抖过!
还是悬肘!全程都悬着手肘无从借力,就这样又稳又准地拔出紧挨着大血管不足1mm的碎片,没有波及邻近功能区,出血量降到最低,不留任何隐患……这样的功力跟心理质素简直无可挑剔,连他们神经外科主任都及不上!
一出手术室,两个后辈狂热地追在老医生屁股后跑,问东问西:「前辈你是怎么练习的?用牙签夹花生米?缝合葡萄皮?每天练多久?」
「你们也太无趣了吧?要好好享受生活啊。我呢,自小拉大小提琴、弹钢琴和扬琴、写软笔蝇头小楷和大悬肘书法,后来业余时间都在研究编织、米雕和工笔画……」
两人听着都要哭了。
小时候爱好多就算了,怎的还能在急症室爆肝当值以外养成那么多业余兴趣?他一天是不是有48小时?
这老前辈是神仙吧???绝对是吧???这世界真难懂!
而邵毅一从麻醉里醒过来,脑压降下去不再影响记忆区了,第一句话就问:「杜衡他在哪?」
第195章195. 14-16 必须振作!
某国的人体农场。
杜衡穿着长袖黑衬衫和便于活动的深色长牛仔裤,但仍然被强劲的冷气吹得打了个寒噤,放下卷起的袖子,再穿上职员递来的一件实验袍,才暖和了一点。
他悄悄地观察着职员,职员是个五十多岁中年人,走得轻车熟路,但也边走边搓手取暖,嘴里还在喃喃着几句问候别人老母的H城三字经。
杜衡突然就觉得很亲切,比听到纯正的英国国骂还亲切几分。
「你是H城人?初次见面,我之前是H城的刑案法医,杜衡。」
那职员讶异地回过头来,神色也登时热切了几分:「H城话说得很流利嘛。唔……我移民过来这边很久了,那时H城只有一位姓陈的刑案法医,后来调到公众殓房,算一算年纪应该很大了……有新血入行,是件好事。」
杜衡好奇地问他:「这个人体农场里有多少人?」
那带路的职员反问:「你是问死人还是活人?」
「都想知道。」
「尸体有5000多具,室内约2000具,室外约3000具,数量持续增加。活人有100人左右,超过一半是这里的职员。很多法医都向往到这里做研究,有像你这么年轻的,也有老法医,但是真正来了,却又很快就离开了。」
「为什么?」
「每天都和数不清的尸体为伍,环境太恶劣了,在这里待久了,很多人的精神会出现问题。」
「我觉得还好。」杜衡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笑脸。「不怕跟你说,我天生精神就有问题了,三岁就会投毒连环杀人,也看惯了母亲帮忙分……分那个,睡着的床下面就是她的收藏品。看到死人,我兴奋都来不及。」
职员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这回换杜衡愣了:「你该不会看H城新闻早知道了雨夜屠夫案的完整版本?不对啊,有看那边新闻的话,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那中年职员绷不住脸了,笑了出声。
「算了装不下去了。我以前是重案组里的普通探员,叫我老何就好。冯医生跟广哥──你两位监护人,知道你在找人体农场以后,特地建议你来这边的,好让我照看一下。」
杜衡心里一暖,又不禁一酸,打了个哈哈掩盖表情:「我都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真不懂他们老一辈人都在瞎操心什么。」
「难怪他们担心。一看就知道你在紧张,表情僵硬,手也在抖。」老何说。
杜衡的脸色微微白了:虽然他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可他的PTSD已经这么明显了吗,藏都藏不住?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好吧,我的确在害怕。」杜衡咬了咬嘴唇,承认了。「我前阵子出车祸得了PTSD,看到血和尸体就吐,连解剖刀都握不住。可我还是想当法医……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治好自己。」
光是说出「尸体」和「解剖」这样的字眼,杜衡都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忍住声音里的颤抖,整片后背都汗湿了,开得猛烈的空调一吹,有点难受。
脑海中,Mortis再度开口,不屑地哼了一声:「大花瓶就是大花瓶。这副样子也想融合我们?」
职员看杜衡这副模样,也摇了摇头:「别想得太美好了,这里和一般研究所完全不同──你知道这里有个别名吧?」
「『The hell of all hells』(地狱中的地狱)。」杜衡咬了咬牙,回答,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Ye shall know the truth and the truth shall make you free. (注: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约翰福音》8:32)」
职员这才掀了掀眼皮,稍为正视这个现在连法医也算不上的男子,循例再劝最后一次。
「你在外面当个正常人不好吗?凭你的学历绝对可以在大学教书,轻松点也可以教教大提琴或者当业余模特儿,其他时间可以打游戏,谈恋爱,跟朋友开派对狂欢一整晚。」
杜衡安静地听着。
「这里网络信号不佳,你整天都得面对尸体与死亡,没有别的东西,到最后你会觉得自己也是个死人。曾经有学者挨不住自杀了,成为这里的一份子。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很难和你两位监护人交代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杜衡低下头,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却仍有一股倔强从骨子里冒出来。「我当然想做你们口中的『正常人』了,我试过,可是那让我觉得我和死人没什么分别。我做不到……我还是无法放弃我的事业,而且,为了我喜欢的人……一定要保重,一定要振作起来。」
他一度以为永远失去了爱人,却因为一条情侣DNA项链,意外发现了事情并不简单。
不光亲手替邵毅采的DNA和牙髓DNA不符,根本连那只牙也不是他的!
法医可以通过牙齿磨损程度来推断年龄,因为每个人随着年龄增长,牙齿都会逐渐磨损,可以通过损耗程度判断年龄范围。
杜衡那时在鉴证科马上覆检牙齿,先看外表。
检体是只第一臼齿,牙齿齿尖已经磨耗了不少,而牙冠上的齿质点也都露出来了。
所谓齿质点,就是牙齿咬合表面的牙釉质(Enamel)磨损后曝露出来的牙本质(Dentin),在牙冠凸起处呈现暗哑色点状。
以杜衡所知,男朋友从来没有磨牙的习惯,还不到三十岁是不可能把牙磨成这样子的!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他当时还用锯锯开了牙齿,观察垂直横切面中牙髓腔的形态变化。
年龄增长的时候,牙齿最内部的牙髓腔(antrum dental/pulp cavity) 周围会发生继发性牙本质沉积,使牙髓腔体积缩小,无法避免,也无法逆转。
这只牙齿的牙本质沉积现象挺明显的了,牙齿的主人至少也得是个中年人!DNA当然对不上了!
先不论为什么牙齿属于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另一个问题已经接续而至:为什么情侣项链里的DNA会和警方纪录里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