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里开始有人见火势太大想趁早逃生,冲下楼梯拍得铁闸震天价响,声音里充斥着惊惶的意味:「快点开门!开门啊!救命啊!」

胡正勋带来的反黑组行动组中有不少人起了骚动。

「Sir,那声音我认得,不是重案组的『飞仔』江鹏飞吗?梁副队他老婆办满月宴邀了所有重案组核心队员过去,还有好些我们反黑组情报组的手足,他们都还在里面吧?快开门让他们撤出来啊!」

「不,我们收到情报,里面全是无恶不作的黑社会份子。」胡正勋凉薄狠毒的话言犹在耳。「一场意外火灾,一把火烧干净了最好。」

没多久,天台上站了五个人,个个都向袖手旁观的警方人马这边望来,隔得远了看不到什么神情,只听得其中一人悲愤地破口大骂了一声,声音传得很远。

「我江鹏飞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没人性的仆X──!!!」

他如下饺子般纵身从五层楼上一跃而下,剩下两人也逐一跳楼了,发出砰然巨响,地面为之一震,但还有两个终究不敢跳,蹲在天台上,抱在一起大放悲声。

出入口楼梯里也已经挤满了绝望的人,一连串「碰碰碰」的低沉碰撞声后,惨呼声此起彼落,如同沦陷在地狱里的一只只恶鬼。

「人踩人啊快开门啊──!」

「开门啊……呃咳,咳……」

「开门──啊──啊啊啊──!」

胡正勋带来的大队里,先是有十多个人如梁烈锋那些试图突破重围,却都被支持胡正勋鹰派作风的亲信扣下来了,其他人都骇得脸色惨白两腿发软,甚至有好些年轻的小警察崩溃了,跪在地上??住脸泣不成声。

大火烧得内部结构哔哔剥剥地响,先是烧透了一楼及以上的楼层,再往下扩散,最终烧到了酒楼在地下存放天然气罐的地方。第一声小规模的爆炸声响起时,胡正勋冷着脸下令撤退。

梁烈锋被两个人死死挟着押走,走得踉踉跄跄,不住回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那幢大厦接二连三地猛烈爆炸,主力柱轰然坍塌声中,炙热的气流席卷方圆百米,人与建筑都在霎那间灰飞烟灭。

「胡正勋你个?菁?X──!!!」

悲恸如同潮水将梁烈锋整个人淹没,紧接而来的是无止尽的怒火,如同地狱业火烧灼着灵魂;他目眦欲裂,咆哮一声,猛地挣脱了制肘,钻进大街小巷里没了踪影。

最后,一天晚上,梁烈锋在滔天复仇怒火之中手提双刀破窗而入,冲进胡家见人就劈,连斩数百刀不留半个活口,锒铛入狱,「重案组副队长」从此变成了禁词。

第193章193. 14-14 心之所向

梁烈锋闭着眼睛,只觉得苦涩的胆汁直往嘴里涌,心里的愤恨也无半点消退,但昔年烈马似的火爆脾气经过铁窗岁月沉淀,已经不会再伤人伤己,只以最郑重肃穆的态度一句一句说出当年往事。

「那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是被现任局长、以前的反黑组队长胡正勋一句『锁闸』害死的。我梁烈锋以性命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白通也脸色沉痛地补充:「胡正勋拿人命当垫脚石升官发财,还把锅甩给我们的队长广哥,说他带同僚送死,将他逐出警队。那时很多目击的警员要不得了心理创伤,要不遭到打压心灰意冷离开警队,小齐和黑道也为了这事气得发狂,H城黑白两道混战了好几年,胡正勋才终于勉强和小齐签了停火协议。」

邵毅呆呆地听着这些似乎很遥远又与他极为接近的往事,近期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所以,人体拼图一案,其实不是什么变态连环杀手所为,是受害人和证人给警方送的证据……?

那样五花八门的伤势,其实是一场械斗、火灾加上爆炸的大型灾难,尸块所属的四人中,头颅和手臂代表的两人在爆炸时都明显还活着,胸腹代表的那个人,子弹没有打中心脏,要是施救及时,也有可能活下来……

「那对老人的腿是……」他努力地回忆着侦缉会议上的线索。

「就是跳楼幸运地活下来的『飞仔』江鹏飞。胡正勋假仁假义施舍终身宿舍名额给他,他拒绝了,留给家人,他自己拖着腿伤在外面租屋独居。」周白通说。「我和他一直有保持联络,之前我收到他寄给我的自杀信,然后……」

他声音哽了一下,指向其中一个金属箱,再指向大门。

「飞仔他……他病痛一堆,还拖着两条不良于行的腿硬生生爬进来,拖出一整条血路,就死在冷冻库门外。他身上有遗书,你看……」

周白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摊开来。

有受过教育的老一辈人硬笔书法都很遒劲挺拔,上面整齐地写着:

我肝癌末期了,心脏也出了问题,时日无多。

宣誓如下:

本人,江鹏飞,H城身份证编号XXXXXXX(X),现居于(地址),谨以至诚,据实声明及确认,199X年12月11日……

……本人死后自愿将遗体交予鞍桥山石矿场临时停尸间负责人处置。洗雪我等冤情前请勿火化或下葬。

我一身死不足惜,只愿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凶手不再逍遥法外,告慰诸位英灵。此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签署)(指模)

邵毅捧着这一纸遗书,虽然轻飘飘的,在他手里却有如千斤之重,使他的手也为之颤抖。

这就是……真相的重量吗?为了真相,即使付上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们之前将缝合尸块送出来,就是想利用重案组查到这里,再翻出旧案?」

「是,连累阿毅你遇险这一点,我们真的很抱歉。可是除了动用警队新生代力量彻查、引起公众注意,实在别无他法,加上没想到胡正勋会去探病,撞破阿毅你的身世,都派人先下手为强了,我们只能与时间竞赛……」

「你们带我来,也是想劝我重新当刑警,为你们出头吗?」

「私心当然是的。但是你看,当时警队里的人也作出了不同选择,你同样可以自行思考,选择你的路。」

目击证人梁烈锋走向了极端,以暴易暴,结果手上同样沾了无辜者的鲜血。

受害者之一李广被逐出警队后黯然远赴英国休养,对案件绝口不提,和当时很多退出警队的警员一样。

只剩下周白通,独力撑起了重案组。

「阿毅,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了这些黑幕,还一直在当刑警吧?」周白通轻轻地抚过金属箱侧的名牌,指尖在名字上徘徊不去。

「一来,为了兄弟们。别忘了,老一辈人死后只想入土为安,最忌死无全尸,可是很多当时在医院里弥留的人、知情的亲友、活下去的人,都答应了将尸骨交出来另行处置,还有各种遗言遗书……就是为了保存证据!」

周白通说着说着,已经老泪纵横:「当你看到那么多的沉默的证人还在以各种方法努力地保存着证据和真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啊……!要是所有人都放弃了离开了,那死去的兄弟们怎么办?知情却无力鸣冤的幸存者和亲友该有多绝望?」

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二来,是爆炸案以后,H城乱成一团,黑白两道不时开火以外,还有很多人趁警力空虚,混水摸鱼──谋财害命的、拐卖儿童的、连环奸杀的,几乎天天都有重案人命伤亡。」

周白通私下是个游戏人间的「老顽童」,但此刻神色却无比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