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梁烈锋也在,这个自称是他爸爸的人一看到邵毅就一手搭到他肩膀上,非要拉着他坐在后座,尽管邵毅不怎么搭理他,还是近乎献殷勤地嘘寒问暖,抱着他一个劲儿地摸他背脊,叫他多吃点饭。

「副队,你就别太折腾阿毅了。」周白通在倒后镜里看到了,酸溜溜地念了一句。「我当阿毅契爷这么多年,还没抱过他。」

「你以后还有机会嘛,我得抓紧时间和儿子打好关系,一回去就只能隔着透明屏幕用对讲机,多没瘾!也不知道儿子愿不愿意来看我这不称职的爸。」

梁烈锋又期盼殷殷地询问周白通:「通仔,广哥他……他这些年来见过阿毅没有?有没有说什么?」

「见过一次,一开始当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过后来又改口说还行。阿毅有我和阿刚夫妻俩带着,你当然可以放心。对了,我跟你说啊,昔日兄弟变亲家的感觉特别古怪,以后我可能就要和你身同感受了。」

「亲……亲家……?!」梁烈锋目瞪口呆。「这从何说起?广哥他不是一直孑然一身吗?哪来的女儿?养女吗?她和阿毅什么时候订的婚,我怎么没听小齐提起过?!」

当梁烈锋知道了那并不是女儿,也不是养女,而是李广和冯敬德收养的「雨夜屠夫」杜衡,还掰弯了自家宝贝儿子,口罩后那脸色要多悲愤有多悲愤。

「阿毅!好端端的搞什么基?还跟一个变态搞基???」他痛心疾首地谴责。「那,那那那个杜衡是H城有纪录以来第一个连环杀人犯,我当年可是亲自带队勘查过那凶残的命案现场的……就算有广哥和冯医生带着,我也不同意!」

「可是那小家伙长大变成了法医,进重案组协助阿毅破了好多宗案子。」

梁烈锋被一连串超展开绕晕了,只顽固地坚持住了底线:「不行──!!!那杜衡迟早会露出本性,骗阿毅喝老鼠药再把OO剪下来的!」

「半斤八两吧,『雨夜屠夫』与『孤狼』。」周白通投下一枚震撼弹,残忍地终结对话,专心开车。

梁烈锋的脸色登时僵住了,眼睛里是大写的心虚.jpg:「……总之,总之……呃,我……呃……」

看着这位可怜的老父亲抓狂又受伤的模样,周白通已经想像得到以后「婆(杀)媳(手)相见份外眼红」的恐怖场面。

邵毅愣愣地听着老一辈跳跃得极快的对话,脑海里只反复回旋着一个名字。

「杜衡」。

他望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谁的温度,也被自己写上了「杜衡」两个字,天天洗澡以后又重新写上去。

心头没来由一阵悸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告诉他,什么都可以忘记,却绝对不能忘记这个人。

他心里有些动摇,忍不住问:「你们刚刚说的杜衡……我想我应该认识的。他在哪?我想见一见他。」

「又说谁都不记得不认识?顾别人前自顾好自己吧。」周白通一如既往无情地批评他。「咱们处理了你的问题再说,带你去一个地方,解答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疑问。」

周白通把车停在了一处邵毅似曾相识的郊区地方,和梁烈锋一起领着人往山里走去。

邵毅心中隐约升起一点慌乱,也走得有点气促见汗,可是还是咬了咬牙,加快脚步跟着两人。

周白通回头,见状满意地颔首,梁烈锋更是心花怒放地捉住邵毅的手腕,一个劲儿地牵着他走快点。

「我梁烈锋的儿子就是不一样,这种小场面还吓不到他!」

他们走到一处破败的矿坑入口,梁烈锋无视了闲人免进的警告牌,率先打开生锈栏栅,攀着铁梯往下爬,周白通给邵毅戴了个探射灯头盔护着脑袋兼照明,让他先下去,自己再殿后。

三人在漆黑一片的甬道里踩着碎石子一时走,一时爬,走到一道生锈的铁门前。

粗长的铁链缠着把手和一旁凸起的山石,???睾?烟不绝地从缝隙中钻出来。

两个老人肃容立正,并脚跟,手心朝外抵在太阳穴上,面朝着铁门,敬了个标准的礼。

「阿毅,你也敬个……算了,你现在不肯承认自己当过刑警,三鞠躬或者合掌祝祷一下吧。尊敬先人。」周白通说。

邵毅依言合掌闭眼默祷,只听得铁链一圈圈解开时铮然作响,铁门轧轧地打开了,冷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一睁眼,就看到里面竟是偌大的一个冷藏库,叠满了像停尸间冷藏箱那样的银色金属箱子,每一个都是棺材大小,有的地方叠了五、六个,比人还高,在冷藏库的惨白灯光下静静地躺卧着,像一个个尘封的秘密等着他去发掘。

他走近去看叠得不那么高的,只见箱侧都镶了名牌,有男有女,写着生卒年份。

看了五、六个,都是90年代初某年12月11日死的,刚好比他的生日晚了一个月。

箱盖透明可见内部,里面的尸体──其实很多都不能称之为「尸体」了,只是不完整的尸块,有的是头颅、有的是胸腹、有的是一只脚加一只有痣的耳朵、有的是半只手臂和一根戴着戒指的手指……

还有一箱孤孤单单地放在一角,全是一些残破不堪的烧焦骨架。

周白通低低地吐了口气,沉声说:「二十九年前,黑白两道在一家酒楼中爆发了一场火拼,演变成灾难级火警及天然气爆炸案。这场惨剧中,黑道死了多少人我们警方不清楚,但警方这边死去的上一代重案组和反黑组成员,能辨认身份的有三十人,终生伤残的十四个,尸骨无存的……六个。」

重案组的核心成员几乎全灭,只剩下枪战重伤但逃过了爆炸的队长李广、缺席的副队长梁烈锋、以及在办公室里当值的周白通。

「阿毅,那是你的满月宴,被有心人利用了。你也在场……广哥他拼了命抱着你突围,眼睛和下巴各中了一枪,滚下后楼梯,那时候子弹乱飞,溅射时碎片嵌进你脑袋里了,幸好齐连山在爆炸前赶来将广哥和你一并送院,你们也都幸运地活下来了。」

寥寥数句,已经足以勾勒出当时混乱又惨烈的战况。

邵毅心中却还是充满着疑虑:那为什么不好好安葬殉职的警务人员?要冷藏在废弃矿场里?

「因为他们很多本来是不至于丧命的……」梁烈锋回忆着往事,狠狠磨了磨牙。

他的思绪飘回二十九年前的那一天,他某个心结未解正在赌气,没赴妻子给儿子梁毅办的满月宴,宁愿在不远处的大排档里闷头喝啤酒。

忽地,酒楼方向传来阵阵喊杀声,重物砸打声和枪声此起彼落,黑白两道在火场里面作困兽斗。火势在干燥的北风和酒楼一堆助燃物中蔓延得很快,浓浓的黑烟包裹着整幢五层高的大厦,火光映亮了半边夜空。

哭叫声、喊杀声、火警钟声、由远至近的警笛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梁烈锋大惊失色,霍然起身,往火场方向飞奔过去,只见一路上赶去支援的黑白两道也在驳火。

双方已经说不上什么恩怨,仅仅为打而打,为活命而浴血恶战,有的骑着电单车撞入人群,枪声哒哒哒地响成一片,没了子弹就用空枪砸,抽刀刺、或抄起棚架竹子报摊凳子之类的坚硬杂物、这些也都没有,就拳脚相向甚至扭打用牙咬,波及不少正在逃窜的邻里,鲜血处处,惨叫连连。

最终,当时的反黑组队长胡正勋带来大队人马控制住场面,却用铁链缠住入口铁闸,封住了现场,不让市民接近之余,还不给消防车和救护车靠近,当然也包括梁烈锋。

梁烈锋气急败坏地揪住胡正勋:「喂,我老婆儿子还在里面啊!不止他们,还有我们警方的人,还有无辜平民,就算里面有黑社会的人在,也不能这样……」

「不,给我锁闸,谁都不要进去,也不要让任何人出来。」

梁烈锋管不了那么多,就要掀封锁线进去救人。

「拦住他!」胡正勋马上下令几个亲信上前死死摁住人。「这里我胡正勋最大,由我话事,谁敢抗令,通通视作严重违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