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打望了望全副武装的那个特警,又回头望了望手无寸铁的邵毅和杜衡,十多年里头一回对人类命令产生了犹豫。
老德国牧羊犬焦躁地用前爪刨着地,小口小口地哈了一会儿气,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挡在邵毅和杜衡面前,浑身的黑毛都炸了起来,前肢刨地,背脊高高拱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大且令人生畏。
老狗抖了抖嘴边的几条白须,龇起牙,先是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低吼了一会,见特警不为所动,很快就拔高成凶悍的吠叫声。
「呜噜──汪──汪!」
德牧凶起来的时候,叫声大得吓人,可以超过100分贝,比电锯发出的噪音还要响,穿透力和震慑力都非常强。
可是,在大群特警面前,区区一条退役警犬的叫声除了吵了点,算得上什么呢?
邵毅听着巴打声嘶力竭的吠叫,心脏猛地一紧缩,眼眶也一阵湿热,却还是拚尽了全身力气吼??。
「巴打,QUIET,STAY!(安静,留在原地!)」
巴打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狠劲,完全不听主人的话,狂吠不止,俨然已经划出了敌我界线,就是不让开,也不停下咆哮。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后方,特警带来的几条德牧警犬也被巴打凶悍又带着点绝望意味的吠声感染了,一时之间,不安的吠声此起彼落。
巴打吠得起劲,特警抽出警棍要赶开??,??不退反进,扑前咬向那名特警的手臂!
那名认识巴打的特警惊呆了,动作慢了半拍,巴打成功突入警棍挥动的空隙,满嘴利齿深深地嵌入了手臂的肉!
「啊!」特警们只以最轻量的装备出这次行动,并没有戴多厚的护臂,那人被咬中痛叫一声,警棍也脱手了,往后倒在地上,一边挣着手,另一手挥动拳头如冰雹般砸到巴打的脑袋上。「你这疯狗滚开!X,别咬我,滚开啊!」
巴打吃了两拳,咬得更狠了,德牧那直逼100kg的咬合力可不是扯的,牙缝中已经能隐约看到血肉模糊中裸露出来的骨头,目测那一大块手臂肉不消一会就要整块被咬下来。
有几个特警高声喝斥巴打,抽出警棍抢前相助驱逐,「砰砰砰」几声打中了巴打的侧身和背脊,可是巴打只是吃痛呜咽了一声,仍旧扒在受伤特警身上死不松口,特警中登时起了细微的骚动。
他们所认识的巴打可是当时飞虎队最拔尖的警犬之一,为什么才退役一阵子就变得这么野了?
「巴打!Release!Release!」
邵毅大惊失色,连连喝止,挣脱了左右挟着他的特警,冲上前想逐走巴打,可是即使退一万步,巴打愿意再次服从命令,也已经晚了。
受伤特警身旁的一个年轻同僚以为邵毅挣脱挟制是为了乘机突袭伤员,骂了一声,迅速抽出了GLOCK-17半自动手枪,对准邵毅的肩膀就是一顿连射。
拔枪的动作一出,巴打一秒就松了口,本来炸毛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缩起来,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后腿发力一蹬,直窜起来!
「嗷呜──」
老警犬的力气忽然大得出奇,蓦地爆发的弹跳力加上本身的重量,两只前爪死命一推,撞得那名开枪的特警一个踉跄往后跌去。
??在空中彻底舒展了褐毛黑背的身躯,毛色亮泽,耳朵雄纠纠地竖着,躯体匀称和谐,四肢蕴藏着无法言说的力量之美。
邵毅很喜欢狗,尤其是大狗。体型大的动物,生命的份量也大,存在感很重,他与大狗玩成一团抱着对方时,热乎乎的温度浸染着整个人,特别实在,要是手按在狗的胸口上,还可以感受到稳健的呼吸和心跳。
??们勇猛有之,温柔更甚,在邵毅眼中,巴打跃起替他挡住攻击的一刻,与平日撒丫子跑到门口跃高迎接主人仿佛并没有太大分别,邵毅脑海里甚至浮现了平日相处的画面──
巴打视扑主人为日常游戏之一,有时出其不意得手了,就会扒拉着他,冲着他神气地摇尾巴吐舌头,讨要奖励;要是邵毅躲过了,也不会露出半点失望的样子,高高兴兴地用鼻子拱他的手,或是亲热地用脑袋和侧背蹭他的裤脚。
可眼下又是那么不一样的纵身一跃。
巴打扑倒了那名特警,却无论如何阻止不了他开枪,??咬住了枪口,子弹却也深深地打进了体内,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入肉闷响。
开枪的年轻特警惟恐巴打再暴起袭击,一不做二不休,很快用力抽出了枪,再朝脑袋轰了两枪,子弹从下巴穿了出来,带出两缕血花,打在瓷砖上,裂纹与鲜血绘成了一幅支离破碎的画。
「巴打!!!」邵杜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巴打眼神一瞬间像是有些茫然疑惑,又像是疼痛真切地传导到四肢百骸,扑跃的动作顿住了,喉头长长地「呜」了一声,脱力摔落在地。
那一声一开始是高亢的,像是从灵魂深处直接发出的哀鸣,接着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低到几不可闻,就像一阵无足轻重的微风吹过一样,但是人听了,确实觉得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在空间中震颤着,搅动着,叹息着,使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哀。
就连特警带来的那几只年轻力壮的德牧警犬也被慑住了,眼睁睁看着同类被枪击,一只接一只压力到达临界点,有的开始不受控制嚎叫起来,有的夹着尾巴蹲着后腿疯狂往后退缩。
邵毅扑前抱住了摔落的老狗,对四周不闻不问浑然不觉似的,一阵更大的悲哀侵袭心头,眼前除了满手温热的鲜血以外,前面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那黑暗几乎完全压倒了他,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潮水似的从心底直涌上来、无数哀恸悲愤的话到了喉边又被咽下去。
他最初为了寻找妹妹下落加入警队,后来也是真心喜欢上当刑警,为了真相与正义一直在岗位上努力不息,到头来却被逼到绝路,亲身体会到警队的水究竟有多深多脏……那他一直以来的血汗付出到底有什么意义?
「巴打??为你们出生入死了整整十年啊,十年。我进重案组也满十年了,一直兢兢业业,不曾做过亏心事。」他说,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是最炙热汹涌的熔岩。「警队就是这样的吗?是非不分,自己人打自己人?」
「J-John…」杜衡也在哆嗦,不单是为了巴打牺牲,也是知道邵毅一旦较真起来,必定会跟平日老好人的模样大相径庭。「Hold on, hold on(别冲动,别冲动)……他们人多,又有枪……」
邵毅恍若不闻,眉毛紧紧地拧着,红着眼睛,脸色有点苍白,一阵轻微的颤栗流过全身,震得他牙关都在格格作响。
「巴打他有这么十恶不赦吗?是你们先为难??的!为什么要开这么多枪?你们是不是也打算这样乱枪射死我啊?胡正勋是不是给你们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上头下了拘捕令,邵队你就别为难我们了。」特警的行动队长开口。「你配合,我们自然不会开枪……」
「那就是有了?你们尽管开枪啊!开啊!」邵毅抱着巴打霍地站起来,红着眼睛瞪着他们,暴喝声中,一记扫堂腿向着开枪的特警横扫过去。「什么『服务为本,精益求精』(注:警队格言),全是狗屁,杀人为本还差不多!」
「谁都不许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杜衡趁他们对峙,钻进厨房,偷偷割破了煤气喉的软管部分,一阵刺鼻的气味登时飘散开来。
他的手正虚按在灯掣上。
只要他按动电灯,或者有人开枪,产生的火花与煤气接触,势必触发一场大爆炸,两败俱伤!
邵毅想再趁势还击,也遭到杜衡厉声喝止。
「邵毅,你也给我停手!我们赶紧离开H城就是了,犯不着再把事情闹大!」
「巴打的命也是命,我要给??讨公道,不能只顾自己撒手不管!」邵毅悲愤地吼回去。
特警那边的行动队长神色变了又变:「那么你们的狗暴起咬人,这帐又该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