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药物和毒药检测报告出来了──真奇怪!」

小姑娘在一堆试管、离心机、光谱分析仪之间,皱着两道柳叶眉,一手托著白白嫩嫩的腮帮子,一手胡乱翻动着摊开的毒理学课本,百思不得其解。

巫蔚断手的血液里除了验出镇痛用的肾上腺皮质激素类药以外,还验出了抗生素、凝血药氨甲环酸(Tranexamic Acid)和硫安寐钠(Thiamylal Sodium)。

硫安寐钠,一种抑制中枢神经的麻醉剂,因为见效快,作用时间短,一般用于镇痛及小型手术的麻醉药。有人将这种药当成毒品滥用,因为药厂包装成即用针剂,注射时必须拿针筒接管蝴蝶针,形状类似大象鼻子,被称为「大象针」。

H城拟将其纳入医生处方药物,但还没有正式实施,市面上仍旧流通。

「师父,你说吧,以他手的炎症,验出抗生素和肾上腺皮质激素类药就算了,验出这个Thiamylal Sodium,真不是一直偷偷吸毒?浓度超高的!」

「不会,长期滥药的话,中枢神经受损,绝对打不了比赛。只能是最近接受大剂量注射。」

可是,巫蔚的手在骨与骨之间被活活锯断、血里有抗生素、止血药和麻醉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还有,巫蔚手机里拨出的报警电话……

「This is an amputation, not a murder. Whoever wanted to amputate his hand had no intention to kill him at all…Our poor victim might still be alive!(这是截肢,不是谋杀。锯掉手的人完全没打算杀死他……我们可怜的受害人可能还活着!)」

巫蔚的手机讯号引导警方和急救车到了一个废弃的露天停车场里。

停车场四周空无一人,外围长着长度及膝的杂草,石墙爬满了藤蔓,在一大堆生锈的车子里,兀突地停泊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跑车,车门缝隙里有渗血留下的几缕暗红痕迹。

巫蔚倒在后座里,右臂上扎着止血带,右手齐腕锯去,断口消毒缝合,包裹得妥妥当当,鲜血染红了大半张皮革座垫,身上还挂着两个空的葡萄糖水和生理盐水输液包。

他左手里攥着手机,人痛得脸青唇白,满脸冷汗,却还有呼吸,眼睛也半睁着,对外界有反应。

车厢里丢着染血的钢锯、好几只抗生素和凝血药药瓶、以及止痛针和麻醉针筒。

连见惯伤患的救护员都瞠目结舌,为的,却不是活活锯肢的惨况,而是巫蔚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求生意志。

「我的天!就算断手时有用药,但他失血不少,一直拖着没有进一步治疗,也没有补充治疗药物……你们警方说发现断手起已经过了18小时,也就是说他这样子过了18个小时……到底怎么做到的?」

第165章165. 12-12 深藏不露

受害人竟然活了下来,重案组既惊且喜,也顾不得医院的医生主张让病人静养,直接就将人安置在邵毅的病房旁,方便问话,揪出真凶。

岂料,巫蔚闭着眼睛听他们说出一个个嫌疑人,说完每一个名字以后,都轻轻地摇了摇头。

「都不是?」邵毅听到以后又是一阵愕然,让队员传话。「叫他不用怕,尽管开口,有警方保护着,绝对没有人能再伤害他。或者,请他描述一下凶手的模样?」

巫蔚却还是摇头。

「各位阿Sir、Madam,谢谢你们尽心竭力救了我,可是很抱歉,我被打了麻醉,后来又痛得晕过去几回,实在不太记得了。总之不会是这五个人。」

他虚弱地说着,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断掉的右手,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像苦笑,也像隐含着某种藏得很深的情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养神,不愿再开口。

「算了吧,别勉强,他才刚死里逃生呢。」Mandy看得眼泛泪光,轻轻用手肘推了推问话的阿玟和细D,小声地劝。「而且还……退役前最后一场决赛,永远都不能上场了……职业生涯里唯一一次在主场夺冠的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她说话声音小,巫蔚却还是听到了,没什么激动悲痛的反应,就像是接受了这个结局似的,平静地问三人:「现在几点?决赛开始了吗?」

「还有一个小时……」

「我爸,还有英杰……可以拜托你们请他们来一趟吗?我有点心事,想私下和他们聊几句。」

程英杰虽然得巫蔚亲口洗脱嫌疑,该马上去H城电竞馆准备决赛,却还是先赶来了医院。

「蔚哥!」

他红了眼眶,稚气犹存的脸全哭花了,想张臂抱住病床上的人,却又怕弄痛他,只得临时变了动作,攥住巫蔚完好的左手,泣不成声。

「蔚哥……呜……怎么会这样……」

巫蔚望着这个少年的眼神柔和如水,示意程英杰俯下身去,听他耳语。

程英杰不知道听到什么,整个人如遭雷殛,僵住了,半张着嘴巴,痴痴地望着巫蔚。

「快去赛场吧,好好打比赛。我手把手地教你,要是你当不成捧走冠军奖杯的MVP,我可不会饶了你。」巫蔚扯出了一个像广告代言照片里一样不羁的笑容,对这个后辈说。「我已经不是Fearless了,以后,就交给你了。」

程英杰捂着嘴,哽咽着,一步一步地退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决绝地掉头,飞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蔚哥,你等着,我一定会夺冠的!一定!」

Andrew接着来了。

两父子相处的时候很安静,像早已达成某种默契一样。Andrew给儿子喂了小半口暖水,擦了擦脸,就坐在病床旁边。

杜衡在玻璃窗外安静地看着,看到两父子并在一起的时候,突然觉得,他们虽然年纪相差整整四十年,却特别像。

长得像,气质也像,灵魂之窗里共享着一种绝决的狠劲。

军医两个字深深地铭刻在Andrew的生命里,身体回到和平社会,灵魂则永远留在了那个弥漫着硝烟、鲜血与死亡的战场;可他却也会为了儿子,拚上一切,戒掉恶习,愿意走入陌生的电玩世界,与儿子重修旧好。

而巫蔚,被活活锯断了手,竟然能撑大半天;变成残废了,也没有在父亲面前流半滴软弱的眼泪。

杜衡心底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对父子,可真特别。

巫蔚的主诊医生进了一趟病房,出来的时候,杜衡想起了那只被他剖开、接着被Mortis炖到脱骨的手,有点尴尬,拉住医生握了个手,问了几句。

「Nice to meet you. I'm Francis To, the forensic pathologist in-charge of his case──previously in-charge, to be accurate. I'm sorry that I've made replantation completely impossible…Is he alright?(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杜衡,负责他案件的法医──准确来说,是之前负责。抱歉,我害他完全无法把手接回去……他还好吧?)」

医生接了名片,看是法医,倒也没什么病人私隐之类的顾虑,毫不讳言。

「It doesn't matter. Having been amputated for more than 8 hours already made replantation impossible. Actually our patient is quite fortunate…his surgery was a success.(没关系,截肢逾8小时就接不回去了。其实我们这位病人挺幸运的……他的截肢手术很成功。)」

「A- A Surgery?(手──手术?)」杜衡睁大了眼睛。「You mean──before hospitalisation?(你是指──入院前的?)」

医生向他投去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