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抽到命都不要了,把办公室弄得像坟场烧香似的。老不修,别待太久了,吸三手烟也是会致癌的。」杜衡皱了皱鼻子,坐到沙发上陪着冯敬德,环顾四周。
从一个人常待的地方,尤其是私密度比较高的地方,可以看得出为人如何,以及一些爱好和心理活动。
比如说,高中储物柜里课本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那一定是个认真学习的乖宝宝;如果凌乱又塞满课外活动的东西,那应该是个粗心大意但外向热情的学生;如果东西很少,也不叠好,那个学生就可能不太热衷校园生活,要不一放学就回家当宅宅,要不赶着投入另一种生活,例如帮补家计或者跟校外的人谈恋爱之类。
陈遵义办公室里的设备都挺旧的,不彻底坏掉就绝对不换。虽然柜子和桌上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体来说却不算赏心悦目,没什么小盆栽之类的装饰,也没有实用的咕??座垫,只有白色的烟灰缸,白色的笔筒,连水杯都是一只单调的白瓷杯;笔是黑的,接待沙发是黑的,办公桌办公椅和书柜都是黑的,放眼一看,就像一张单调枯燥的黑白照,没半点烟火气。
「老不修,能跟我说说陈遵义的事吗?你跟他到底是有多熟,这么相信他,我却完全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师弟?」
「这个嘛,说来话长……」
冯敬德与陈遵义相识于H城大学,冯敬德比他大一年,两人都读医科。
冯敬德小时候被一个寄居H城的犹太裔老富商领养,是以他自小就活得风光无比,别墅的换衣间比别人整个家还大,出入有名车接送,上学从来不屑于吃小卖部或饭堂的食物,要不安排司机接他外出用膳,要不吩咐佣人做好高级餐点掐时间送来,很慷慨地请全班一起吃。
有钱、聪明、长得帅、人缘好,世上什么好事都被他占尽了。
直到他上大学,某天中午,一手抱着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一手提着佣人送来的三明治餐盒,跟走天桥秀似的走在林荫大道上,第N次笑着婉拒了某位师姊的表白以后,无意中一回头,注意到了一个长椅上低头疾书写笔记的师弟,觉得有点脸熟。
因为这师弟穿着特别寒酸,又总是一副脸青唇白的瘦弱模样,在冯敬德眼里根本无异于非洲饥民。
于是他倒退回去,自来熟地搭讪。
「饿不饿?」
陈遵义?E了?E眸,不多作理会,继续沉浸在医书世界之中。
冯敬德多年来人见人爱,鲜少被如此无视,又莫名觉得这个闷骚师弟很有趣,于是一个劲儿地逗他。
「师兄请你吃三明治,保证好吃,全都是高级材料,面包是我家新来的法国面包师傅新鲜烘焙的,夹着空运的挪威三文鱼,三文鱼吃过没?真的不饿吗?我看你在写笔记对吧,怎么用的铅笔,还这么短?喏,我有钢笔,借你用──」
「走开!等下有考试,我赶着复习!」陈遵义不耐烦地反手一挥。
冯敬德摸着被他手指扫过火辣辣作痛的脸颊,还有被他扫落地上的餐盒和钢笔,呆住了。
他十九年来第一次被凶了!还被打了!这人好可怕!
冯少爷大受惊吓,笔没捡餐盒也没拿,像只受惊的兔子逃之夭夭。
第二天他一下课,又碰到了这个凶他的师弟,在演讲厅门口「堵人」,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
「你你你……你还找我干嘛?」冯敬德吓得一结巴。
「师兄,还给你,还有……对不起……」陈遵义低着头,嗫嚅着道歉,递出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钢笔和餐盒。「钢笔是名牌吧……蹭掉了一小块漆,我,我赔不起……对不住……」
「没事啦,都送你了。不用你赔。」冯敬德大大方方地推了回去,然后注意到了餐盒里是空的。
冯敬德想起昨天的三明治,有点不甘心:「就那样掉在地上了啊,我自己都还没尝到半口呢,也不知道那个新来的面包师傅的手艺好不好……回头让他再……」
「很好吃。」
嗯???
这个师弟属狗的吗,食物掉地上了都吃!
「喂喂你也是读医的,这,这多不卫生!扔掉啊!」
陈遵义反过来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他:「为什么要扔掉这么浪费?我还是确定你不会回头捡,才放心吃掉的。」
冯敬德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陈遵义为什么会做出一连串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他家贫,全靠苦读成才,虽然没冯敬德那么轻松地当十A状元,不过也考了个亮眼的八A,靠着仅仅够缴学费的助学金进了医学院,下课后还得外出做几小时的兼职,赚宿舍费和生活费,只能抓紧深夜时间和课堂空隙读书。
一向养尊处优的冯敬德总算稍窥人间疾苦,忍不住三天两回往这陈师弟住的宿舍跑,送吃的穿的,知道他肯定闹别扭不肯收礼,但收到了又不会丢掉,就托他室友放到他床上,还总拉着人分享讲课笔记,减轻预习压力。
很快地,两人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杜衡听得眼皮直跳:「老不修,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非──非奸即盗?你老实招来,真不是gay?」
「如果是就简单了,可惜我不是。」冯敬德垮下了脸。「我当他是师弟,他却想搞基。」
陈遵义在冯敬德毕业那天,扯着人到了幽静的荷花池旁。
那年代,男女朋友之间相处都很保守,更别说禁忌度突破天际的同性恋。
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心里罪疚感满满,也知道师兄身边一向有大把大把的女生追求,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师兄面前憋得满脸通红,「我我我」地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最终自暴自弃地将手上盛着情信的礼物盒一塞到师兄手里,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等他回应。
拆了盒子,是一支德国Montblanc牌新钢笔,还附着情信,上面有两行「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的青涩钢笔字。
冯敬德一开始还没发现异常,笑嘻嘻地打趣他。
「这次又是哪个女孩子想追我,找师弟你转送礼物?啊不会吧,连情信都要你代笔……」
「没有……没有其他人托我送礼。也没有代笔。」
冯敬德懵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他平常的口才在此等场合中根本派不上用场,拒绝的话愈描愈黑,活脱脱一个玩弄感情的大渣男。
「你……怎么回事啊,我、我一直只把你当成师弟……」
陈遵义惶然?E头:「那……为什么对我特别好?只对我这么好?」
「那是因为初见你的时候你看着很惨啊,我就特别想帮你……你误会我对你有别的意思?绝对没有!没有啊!当初要是换成别人我也一样帮的!我,我的意思是……」
「冯敬德,你好残忍……!你是把我当成阿猫阿狗养着吗?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你还怪我自作多情呢?就不想想是谁一直示好,给了我这种错觉!」
「我掏心掏肺的照顾你,你还怪我了!」冯敬德愤然将笔和信掷到陈遵义脸上。「拿回去,我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