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最后再喂一次汤,尽点孝心,行不行?」

邵毅打量他半晌,松了口:「警方先搜身和视察床位附近有没有危险品,窗要全锁上,汤我来煮,你端进去,这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余子良点了点头,转向躲在警员后方的护工大妈:「芬姐,我知道您是老实人,也疼老人家,我放心将银行卡和密码留给您。虽然钱很少,但还是先花光我的吧,再动两位老人家的积蓄,照顾费能付多久是多久……还有,别告诉他们我杀了人,麻烦您了。」

「余仔……」那芬姐呆呆地望着他。「为,为啥啊?你这,这不是知道,杀人蹲牢,从此就不能照顾老人了吗……他们无儿无女的,只有你照看着了啊……」

余子良写了字条交给芬姐,看着邵毅洗净鱼身鱼腹,下油爆香姜片,煎香了鱼,再倒进小瓦煲的沸水里大火煮十五分钟,转文火熬两小时,熄火,放盐,隔着筛子倒了满满两碗。

「阿Sir,一看就知道您常常下厨。汤很好,谢谢您。回头我一定会配合调查,要是可以的话……也请您通知北区警区一声,再看看三年前的一宗旧案有没有办法破案吧。报案人是司徒源和他的太太……也就是他们,我契爷契妈。」

余子良在警员严密监视下,捧着汤,到了司徒夫妇的床前。

两个老人眼神有点痴呆,脖子和手脚上有割脉自杀不遂的痕迹,躺在床上不太动,不过一看是余子良就咧起嘴笑了,笑得眼睛?[?[的。

余子良弯着腰喂汤。他每喂一匙子之前都吹一吹,细心地喂完了,给两个老人家擦过了嘴,磕过头,远离了床位,才伸出手,让警员锁上手铐。

余子良设诡局骗得警方团团转,事败后却愿意守承诺,配合调查。

故事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他天生?I指,小时候手指协调动作笨拙,人也内向,受尽同学嘲笑,连父母也嫌弃他。他中三那年就辍学了,宁可早早开始打工,日后搬出去自己住。

人间有冷也有暖。他找的第一份工,在北区街市「源记鲜鱼行」里?鱼,就碰到了这对善良的鱼贩夫妇。

一开始他常常不慎割伤自己手指,又不太会招揽客人,但胜在人肯吃苦、不占小便宜。

有一次老板娘发薪水时多夹了一张一百元钞票,余子良发现了马上还回去,让老板和老板娘很是另眼相看。

「我从来没见过其他像契爷契妈他们那么好的人。我打小就很少跟我爸妈同桌吃饭,更别说过年过节了,有一次我的手指吓哭了亲戚家的小孩,他们从此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似的,再也不带我串门,把我丢在家里不管。」

余子良人生中第一顿年夜饭是在司徒夫妇家吃的。

他还记得,两夫妇发现他几乎一直一个人过年,心疼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邀他去他们家,挑最肥美的鱼熬了汤给他喝。

「余仔呀,你十六了吧?太瘦了,不行,赶紧多喝点鱼汤才能长身体!饭菜也是,多吃点!」

余子良捧着那碗熬成奶白色的鲜鱼浓汤,一喝下去,满嘴鲜甜,暖意由口腔直透到心窝里,当场哭了出来。

「不哭不哭……真是的,这么乖的仔仔,你爸妈不要,我们要!要不以后过年过节都一起吃饭吧,怎么样?」

「不行的,这样,这样会麻烦到你们……」

「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们原本有个不肖子,整天只会向家里要钱,也整天不回家,跟猪朋狗友去劈酒,结果喝醉还驾电单车,直接撞到了树,没了。我们正愁家里空荡荡的,多一个人热闹热闹嘛!」

夫妇俩都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干脆认了契仔,三人一起住在北区的铁皮村屋里。

可是好景不常,三年前,司徒夫妇所住的地段落入了H城新市镇发展区,与H城地产商起了收地纠纷。

「北区以前全是农地。地皮是私人的、地产商的还是官家的,哪划分得清楚?我契爷契妈的上一代找建筑工人建了村屋自住,两代人接连住了五十多年,一直以来没收过违规通知,却突然之间收到地产商警告,勒令我们三个月之内搬走!」

司徒夫妇一开始想过妥协,可是地产商不允许「旧楼换新楼」,开出的拆迁赔偿只有十多万。

他们根本不可能购入H城动辄数百万的私人住宅单位,就连一般三百多平方?盏男〉ノ唬?月租也一万多,更别说本来就要负担鲜鱼行?m位的租金,赔偿根本杯水车薪。

三人愁眉不展,一边硬着头皮拒绝搬迁,一边向区议员求救,试着向法院申请逆权侵占──非业主持续占用占用原业主土地超过一定的法定时限后,原业主的兴讼时限即终止,该占用者可以成为该土地的合法新业主,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法院还没审出个所以然,地产商就坐不住了。

那一天是月底,两夫妇和余子良如常到北区街市营业,却收到街市的负责人通知,下一个月起不能续租了。

「别说得这么绝嘛,是要加租了吧?」司徒源和太太见惯不怪,打算再和负责人聊一聊。「最近生意不太旺啊,能不能再晚一点才加租?」

负责人纠结了一会,还是不忍心不问原由赶走租户,吞吞吐吐地暗示:「不是加不加租的问题。就……就上头的老板说,不能继续租这档位给你们了,就算你们出的租金翻倍都没用。其,其他的档位,其他街市,也,应该不给租了……抱歉啊,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恒范地产,也就是范家最主要的企业,和鱼贩夫妇有纠纷的那一家地产商,而其旗下的外判公司,刚好管理着H城街市。

三人惊慌失措,只得赶在出租的最后一天收拾细软,暂时结业,回家再作打算。

他们一回去,就看到整幢铁皮屋都被推土机推倒了,几乎夷为平地,瓦砾杂物散落一地。

那架推土机的操作者甚至没打算竭力隐藏罪证,拆完人离开了,机器还耀武扬威似的停在一边,仿佛在嘲笑他们良民与奸商相斗的下场。

北区发生一宗铁皮村屋刑事毁坏案,推土机车牌经查经属于一间空壳公司所有。

案件断了线索,迅速消失在大众视野之中。

争议地皮上的物业被拆了,现时的业主没有了物业,在法律上还算不算「现时业主」?官司陷入了更胶着的状态,三人却也因此无法获得土地拥有权,无法原址重建,无家可归,只能仓皇地租住单位。

余子良尝试去警局外请愿,一度引起了一点社会关注,可是范家太子爷范骏鹏在业绩发布会后,只对记者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他们厚着脸皮占着我们范家的地,见法院迟迟未判,就狗急跳墙碰瓷我们。恒范地产正在考虑提出诉讼,告他们诽谤、勒索。」

三言两语,将司徒夫妇推入了绝望恐惧的深渊。

他们割脉自杀,及时被余子良发现,救了回来,却也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大脑短暂缺氧,变得痴痴呆呆,生活无法自理,下半辈子都只能住安老院。

而余子良,悲愤归悲愤,三人生活温饱还是要顾的,看市区交通比较方便,就将两位老人安置在市区安老院,自己也到了市区租住?房讨生活,从此奔波于各个劳动工种之中,麻木地过一天是一天。

直到认识了高凤仪,发现她竟然可以接触范骏鹏,还碰瓷他。

那天,她在电话里跟余子良商量:「范少不肯满足我的要求,居然还威胁我!他有那么多钱,给五万就想打发我?一定能再从他口袋里多抠一点!我已经截下他的恐吓讯息了,等下发给你。只要我布置好现场,弄点伤口,在网上把事情闹大,不愁他不松口!小余子,你现在在哪?」

「我在安老院陪夜。」

「快拿把美工刀来DragonJ 1616房找我,等下我在手脚上割几下,你来当自杀证人,马上报警送院验伤!」

余子良看到了报复的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