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您会妥善处理这封信。
您忠诚的 阿尔方斯?伊伦伯格”
吕西安慢慢地把信纸折好,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擦亮了一根,将火苗凑到信纸的一角,信纸立即燃烧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走到壁炉旁,看着信纸烧掉了大半,将剩下的一角投进了壁炉里。
“您出发的时候……小伊伦伯格先生看起来怎么样?”他向夏尔问道。
“他很生气。”夏尔耸了耸肩膀,“当我去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注意到房间的地面上有一些没有打扫干净的瓷器的小碎渣子,他的头发也有些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啊。”吕西安机械地说道,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发麻,“看来他是很生气了。”
“不过您也真是胆大包天,为了几张选票,就让人拿刀朝您的身上捅。”夏尔做了个鬼脸,“从这一点上来看,您还真有一股子狠劲,毕竟对别人狠得下心的人比比皆是,能对自己也狠下心的人可是凤毛麟角。”
“所以有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件事的真相,对吗?”吕西安有些担心。
“聪明人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夏尔说道,“然而您的这出戏也不是给他们演的,对于您而言幸运的是,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只占很小的比例,大部分人都是没什么思想的笨蛋。”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您打算怎么帮助我呢?”
“我已经帮助过您了,您找的那位起诉莱菲布勒先生的老太太的诉状已经递上了高等法院,明天一早就会见报,而且登载在头条,这篇文章出自于我的大笔,所以它一定会引起轰动。”
“是吗?那我很感谢您。”
“这倒不必了,”夏尔摆了摆手,“那位阿尔方斯少爷已经替您用支票感谢过我了,这是我唯一需要的感谢。”
“可是巴黎的报纸,布卢瓦的人也不会主动去看的。”吕西安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更愿意去看《布卢瓦信使报》,巴黎的报纸在这里基本没有卖的。”
“那就需要您来让他们看了,”夏尔向吕西安解释道,“您登台的时候随身携带报纸,等到您指控莱菲布勒的时候,就把报纸拿出来念,而我会让人在场外免费派发报纸,等到明天晚上,全城只要还有眼睛的人都会看过这条新闻的。”
“可辩论会明天下午两点就要举行,明早巴黎的报纸,您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来这里呢?”
“这很简单,巴黎的各大报社每天午夜截稿,早上四点多,报纸会送到各个报贩子那里,阿尔方斯已经做好了安排,每一份登载这件丑闻的报纸,在早上五点之前都会准备好两千份。”
“两千份!”吕西安吓了一跳。
“然后这些报纸会被送到奥斯特里茨车站,那时候大概是早上五点,从那里快车只要六个多小时就能抵达布卢瓦。”
“可是凌晨五点哪来的火车呢?最早的列车恐怕也得等天亮才发车吧?”
“但是可以包租专列。”夏尔笑了起来,“这恐怕是历史上第一次为报纸包租的专列吧!沿路不停车,只在奥尔良加一次煤,午饭之前就能够抵达这里。”
“到时候您只要准备上台就好了,报纸分发什么的由我带着您的竞选经理来干,我的文章自然由我来负责传播出去。”
“这一切需要花多少钱?”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胃里像是吃下去了一个铁锚,拉着他的肠胃不住地向下坠着,阿尔方斯的慷慨快要超出他的偿还能力了。
“报纸倒花不了太多的钱,一份也就是几个苏,即便数量买的不少,总价值也不会太高。”
“贵的是包租专列的钱,怎么也得快一万法郎吧,毕竟沿途不停车,就意味着所有的列车,都要给这一堆报纸让路。”
“还有给您的润笔费呢。”吕西安补充道,“他恐怕也给了您不少钱吧?”
夏尔微微笑了笑,默认了吕西安的话。
腴?S郑璃6
“我的上帝啊。”吕西安大致计算了一下阿尔方斯这一次的花费,其实花费的金钱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一过程当中所调动的社会资源,这是用钱也买不到的,“我该怎么回报他的这个人情呢?”
“我要是您就不会担心这个。”夏尔打了个哈欠,“如果他想要知恩图报的话,那还是去养条狗吧。感恩是狗身上才有的美德,人身上可没有,至少绝大多数人没有。既然他愿意帮您,您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是个银行家,在往您身上投资之前已经想好了怎么连本带利地收回去,您在这件事上又没有什么发言权,就随波逐流好了,让他去操心自己的投资吧。”
吕西安苦笑一声,他大致知道阿尔方斯会让他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连本带利地偿还投资了。
“您给明天做准备了吗?”夏尔终于喝够了水,满足地在扶手椅上伸了个懒腰,“把您的计划让我看看吧,我帮您修改一下――另外再请人送点东西来,他们在火车上给人吃的东西简直就是泔水。”
吕西安将笔记本从抽屉里拿出来,扔给夏尔,他又走到门边,将门锁拉开,让在客厅里候命的仆人送蜡烛和晚餐来。
第47章 辩论
“今天来的人可真不少。”夏尔透过马车的玻璃窗看着街上的人流,那副新奇的样子像是一个第一次被带到集市上的孩子一般,“看来那些关于外省人不热心政治的看法是谣传了。”
吕西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是巴黎人常有的偏见。”他看向窗外,无数穿着鲜艳衣服的人正顺着各条道路朝着布卢瓦城堡的方向流去,这样的景象的确像是集市或是狂欢节,人人都喜气洋洋,仿佛在城堡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新奇的表演。
而我就是要上场表演的小丑,吕西安心里突然划过这个念头,普通人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高高在上的人出丑,如果今天要让这些观众们尽兴,那么他和莱菲布勒先生必定有一个要身败名裂。
这个念头一经过脑海,就再也挥之不去,就像已经发了芽的种子不可能再把嫩芽收回到种皮里去,只要雨水和养分充足,就只能任凭它去生长。他如今坐着的马车正要将他拉去决斗场,对面的夏尔是证人,而莱菲布勒则是对手。决斗的输家丢掉的并不是肉体生命,而是政治的生命,可如果前途尽毁,那么肉体的生命又有何意义?剩余的生命不过是苟延残喘,在人世间留下一具早该死去的行尸走肉罢了。
夏尔显然从他脸上绷紧的线条看出了他的紧张,“报纸已经送到了,一些可靠的人正在把它们从车站运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皮质的公文包,“我把每一份报纸给您准备了一份,您可以在上台前看看。”
吕西安接过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份不同的报纸来,扫视了一番头版头条。
“巴黎一定炸开锅了。”吕西安低声说道,“莱菲布勒知道消息了吗?”
“恐怕还没有。”夏尔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让吕西安想起一只鼓起两腮的狐狸,“巴黎到布卢瓦的电报线今天正好临时检修,因此今天晚上以前,都不会有巴黎的电报送到。”
阿尔方斯什么都考虑到了,举行辩论会的布卢瓦城堡,如今成了为莱菲布勒先生准备的陷阱,吕西安不由得微微发笑,他想到了亨利三世国王,三百年前他也是将这座豪华的皇家城堡改造成了一座捕鼠笼子,而猎物就是权倾朝野的德?吉斯公爵。
在国王的卧室里,德?吉斯公爵被国王的卫士们乱刀捅死,真是可怕的死法!而今天,莱菲布勒先生将在无数的观众面前被公开羞辱,声名扫地,而那无数幸灾乐祸的目光比当年那些加斯科尼卫士们的匕首还要锋利,要把他一刀一刀地凌迟成碎片。
“您笑一笑很好看,”夏尔插言道,“一会上台的时候也保持住这样,很讨人喜欢。”
吕西安看着夏尔,突然他翘起嘴角,露出白瓷般的牙齿,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动作,“就像这样?”
“这就不必了,”夏尔同样笑了起来,“您又不是在表演芭蕾舞剧。”
两个人开了几个玩笑,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了,吕西安明白夏尔是在想办法让他放松,而这个办法也的确非常有效。
马车驶入布卢瓦城堡的大门,门上挂着三色旗,还有本市的旗帜,如果那些曾在这里号令法兰西的先王们在天有灵,看到这面革命的旗帜,恐怕在他们被大革命的群众们砸烂的陵寝里也睡不安稳。时代像火车一样在飞速前进,即便巴黎伯爵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实现了他们的计划,让一位国王重新君临法国,这个国家也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