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俄国代表团抵达

五月十八日,备受瞩目的《政教分离法》以十五票的优势在国民议会通过,两天以后,卡诺总统在这项法案上签名,将它变成了一条正式的法律。在这项法案通过以后,所有的报纸和政治评论家都一致认为,主管文化和教育的吕西安?巴罗瓦部长取得了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

“在本届内阁已然风雨飘摇的时候,巴罗瓦部长的亮眼表现无疑让他成为如今风头最盛的一位阁员,而即将开幕的巴黎世博会也将成为这位年轻的政治家表现的绝佳舞台。”《费加罗报》用公允的语气赞扬了年轻的巴罗瓦部长,“他无疑是下一任总理的热门人选,即便难以问鼎大位,也必然会在可见的未来被提升到一个更重要的位置上去。”――许多人猜测,这个更重要的位置,八成就是外交部长,而外交部长的职位,历来都是成为总理的跳板。

到了五月的下旬,整个巴黎已经陷于狂热之中,而这场狂热的源头,就是定于六月一日开幕的世界博览会。根据统计,在两周以内,就有将近五十万名游客涌入巴黎,这座城市俨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旅馆,全世界的人都指望来这当代的巴比伦城寻欢作乐一番。

这个即将到来的夏日将是一场盛宴,一场由金钱和物欲所营造的幻梦,伟大的世界博览会将是十九世纪的高潮,将是共和国取得的一场巨大胜利――这个政权既没有王室的古老传承,也缺乏帝国时代那样的荣光,然而瞧瞧吧,她在这个名为“进步”的战场上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这是这座城市的无上光荣,也是法兰西的无上光荣,这个国家输掉了战争,输掉了阿尔萨斯和洛林,可那又如何?普鲁士人永远无法创造出这样的盛典!他们是野蛮的斯巴达,法兰西才是当代的雅典。

在这样荣光四射的氛围当中,交易所的投机狂潮终于达到了顶点,所有的股票价格都像是被卷入狂风当中的羽毛一般,向着高空飞舞,它们的上涨已经失去控制。融化的黄金正在从交易所的每一扇窗口里涌出来,在巴黎的大街上像洪水一般奔腾着,这座丑陋的建筑取代了旧日的宫殿,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心脏。所有人都想要从这个发财的良机当中分一杯羹,他们想要让自己的银行账户多增加几个零,想要满足自己一夜暴富的美梦。人人都像喝醉了酒一般,黄金那夺目的光彩晃花了他们的眼睛,驱使着他们把兜里的最后一枚金币都抛到赌桌上去。

证券的广告在报纸上占领了巨大的版面,许诺的收益率像是夜总会橱窗里衣着暴露的舞女,试图诱惑大众。新的金融刊物如同雨后的霉菌一样,从有毒的土壤当中冒出来。

巴黎为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所着迷:把撒哈拉沙漠变成万里粮田;修筑一条横跨蛮荒的非洲大陆的铁路,把法兰西广阔的殖民地连接起来;在英吉利海峡的底下修筑一条隧道,让旅客们不需换乘轮渡,乘火车就可以直达伦敦。自不必言,每一个这样宏伟的计划,都对应着交易所里正在交易或是即将挂牌的一种证券。

在沙龙里,平日里优雅的贵族和美丽的夫人们谈论的话题不再是艺术和八卦,而是各种他们自己也一知半解的金融术语:每股净利润,市盈率,股本,定向增发,诸如此类,而每个人说起这些词汇的时候,都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他们大谈特谈某条新的铁路线势必会拥有巨大的客流量,而东方某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国家将要修建的一条运河将让投资的股东们大发其财。这简直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成了真,无数的珍珠和宝石将会像下雨一样落在他们的客厅和梳妆室里。

在下层阶级当中,同样存在着投机的狂热。那些在失业潮当中失去工作的工人正在将他们剩余的一点面包钱都投入到证券市场当中,这些红了眼的赌徒将投机当作里他们发财的唯一机会――而他们至少在目前取得了成功:不少人的本金已经翻了一番,甚至有穷人昨天还衣食无着,今天却已经给女儿凑齐了嫁妆,给自己准备了一笔可观的养老钱。

这类的故事登载在报纸上,吸引着无数人加入投机的大军当中。投机的传染病在贫民窟里传播的速度简直比霍乱还要快,那些每天生活费不过半个法郎的老寡妇,瞎了一只眼睛的看门人,以及为自己四个孩子每天的面包发愁的穷苦母亲都加入了这场疯狂的游戏当中,他们的脸因为饥饿而发白,可眼睛里却泛着贪婪的红光。

在这场失控的繁荣当中,阿尔方斯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中央银行已经在伊伦伯格父子的控制之下,而他们不但没有给过热的经济降温的意思,反倒是往火堆上不住地倒着油,用各种量化宽松的政策刺激证券市场。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彻底成为了金融界的国王,他的银行像是亚马逊河里的食人鱼,张开钱柜的大门,试图将所有的黄金,白银和钞票吞噬一空。

其余的银行家被这样的气魄所震惊,因为阿尔方斯的成功而哑口无言。罗斯柴尔德夫人从几个月前就看空市场,她不止一次地表示,证券市场的下跌和总崩溃迟早都要发生。

“泡沫吹得越大,距离崩溃的时刻就越近,这是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就像是叶卡捷琳娜女皇。可令人尴尬的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她所预言的下跌却从未到来,每月的两个交割日,她做空头所亏的钱一次比一次都要大,一些人认为她简直是把成麻袋的钞票送进焚化炉里烧掉。到了最后,甚至连这位意志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夫人也开始动摇了,在私下里,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她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交易所的胜利让阿尔方斯的脾气好了许多,而政治上的胜利也让吕西安暂时心满意足,因此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蜜月期的那种“和谐”的状态,爱神仿佛再次光顾了蒙梭公园的豪华公馆,爱情的花朵在金钱和权力的滋养下,盛开的愈发灿烂。

然而吕西安却并没有完全沉醉于香风当中,他的心里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本能地怀疑,阿尔方斯所高踞的王座的根基正在开裂。为了维持住这虚假的繁荣,已经有上百亿的金钱被投入到了投机的烈火当中,这些燃料让火堆上泛起炫目的火光,让整个市场麻木不仁。然而真正的财源枯竭已经出现了,法兰西银行已经用过了它所能够使用的大多数刺激手段,伊伦伯格父子手里的牌已经不多了,这个国家的中央银行的银根已告枯竭,如果再这样疯狂地印刷钞票,势必导致法郎的信誉一落千丈。

金融国王的大厦高耸入云,然而支撑着这座大厦的地基,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变得更加松软,若是这座大厦最终崩塌,那么他吕西安将被置于何地?他能否不被掩埋在废墟当中?他能否全身而退――甚至从中取得利益?当他在深夜躺在阿尔方斯身边时,他考虑的就是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令他辗转难眠。

正是在这样的气氛当中,巴黎迎来了各个国家的官方代表团。英国,奥匈帝国和德国都派出了皇室成员领衔的代表团,从新大陆到东方,每一个国家都派出了代表,携带着他们国家的物产,前来向全世界展示。

五月二十九日,最受瞩目的俄国代表团终于抵达了,带领这个代表团的正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本人――就如同二十二年前他的父亲亚历山大二世所做的那样。

近年来,法国和俄国的关系迅速升温,因此对于沙皇的到来,法国政府决心用最为热情的态度来让这位君主在一个共和国的首都感到宾至如归。因此,在五月二十九号的清晨,卡诺总统与蒂拉尔总理亲自前往巴黎北站,准备在站台上迎接沙皇。与这两位同行的,还有外交部长以及负责世博会筹备工作的吕西安。

站台上人声嘈杂,政治家们在讲话,军乐队正在给他们的乐器调音,而警戒线之后看热闹的普通民众则如同一群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到处都挂着两个国家的三色旗,横着的是俄国,竖着的则是法国。

“好几份报纸最近在谈内阁改组的事情。”当总统和外交部长和来宾们寒暄时,蒂拉尔总理故意放慢了脚步,凑到吕西安的身边,“真有意思,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要改组内阁呢。”

这是阿尔方斯所释放的信号,吕西安对此一清二楚,但他觉得此时装聋作哑是一个更明智的选项,“可能只是报界的猜测。”

“是吗?”总理冷哼了一声,“您是说这一切都和您的那位朋友无关?一切都不过是巧合?”

“您是总理,这该由您来判断。”吕西安耸了耸肩,“但您总不至于觉得自己能永远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吧?我是说,您当上总理已经三个月了,按照内阁的平均寿命来算,您的任期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半――或许是时候应当作出一点改变了。”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过渡的角色,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也应当给我一点起码的尊重。”总理似乎很是不满,“至少在这届内阁垮台之前,我还不希望别人来告诉我应当在某个职位上任命谁。”

你已经这样做了,吕西安心想,这个文化部长的任命不就是阿尔方斯在爱丽舍宫的谈判当中决定的吗?他看着总理脸上的皱纹和眼下的青黑,突然有些可怜起这个人了――人人都知道他的内阁不过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就像是冬天孩子们随手堆的雪人,只要天气和暖就要融化,连一点水渍都不会留下。因此在这个内阁里,也没有人把这位名义上的领袖当作一回事,整个政府成为了一个松散的部落联合体,每个部长在各自部门的政策上都各行其是,甚至在每周一次的内阁会议上都不向蒂拉尔总理做任何汇报。

“我相信他并不是想要这么做。”吕西安向总理保证,虽然双方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如果他想要给您换一个职位的话,他可以直接和我说――或者您直接给我说。”总理又抱怨道,“我看如今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整个国家的经济可都仰赖着他呢。”

“我想小伊伦伯格先生会很愿意配合您的工作的,毕竟大家都希望经济繁荣持续下去。”吕西安看了一眼正在和几个俄国外交官寒暄的外交部长的背影,“话说回来,既然您问了,那么我必须说――我还是对外交的老本行更感兴趣些。”

“好吧,等夏天的这些庆祝活动过去之后,那个职位就是您的了。”总理疲倦地点点头,“那么至少这段时间里,报纸能说些我的好话吧?”

“您一定能得到新闻界的客观评价。”

“真令人振奋。”总理冷淡地点点头,他上下扫视了一番吕西安,“不得不承认,您确实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看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在哪里都能吃的开。”

列车的汽笛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黑色的火车头喷吐着白烟驶入站台,车头上同样插着两个国家的国旗,还挂上了月桂枝和鲜花,看上去负责装饰的工作人员把这台蒸汽机车当成了狂欢节的巡游花车来打扮。

红地毯被铺到了皇家专列的车门前,军乐队开始演奏,法国代表团在卡诺总统的带领下,在车门前依次站好。一个俄国军官打开了车门,跳到站台上,放下台阶,在车门前肃立。

沙皇从车里出来了,他先下了火车,然后朝身后伸出手去扶皇后下车,又和卡诺总统热情地握手。而在他们前方,照相机闪成一片,吕西安几乎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刺激的流下眼泪来。沙皇和总统庄重地向记者们挥手,而后共同转过身来,总统从总理开始,向沙皇陛下介绍起在场的法国要员。

跟在沙皇夫妇身后下车的,是尼古拉皇太子,而同时出现的则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罗斯托夫伯爵的脸,他在去年已经晋升为皇太子的侍从长。吕西安和阿列克谢的目光在空气当中交汇了一下,他看到对方微微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个亲昵的动作却立即让吕西安想起了在俄国发生过的一切,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了。

“这位是吕西安?巴罗瓦,文化,教育与宗教事务部的部长,”总统和沙皇此时已经走到了吕西安的面前,“他也是本次世界博览会筹备委员会的主席。”

“我们在圣彼得堡已经有幸见过巴罗瓦部长先生,”沙皇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君王们在这样的场合总能表现出自己的魅力,“您去皇村度了一个周末,我的女儿们可是把您念叨了整整一个星期呢。”

“既然巴罗瓦部长负责这次博览会的筹备,”皇后也对吕西安表现的非常和善,“那么我相信我们的这次参观一定会不虚此行。”

“我尽力而为,陛下。”吕西安深深地朝他们鞠躬,“希望我们能给两位陛下留下愉快的回忆。”

“在我们的旅途当中,法国人民的热情已经让我们感到非常愉快了,是不是,亲爱的?”沙皇向皇后说道,“我们非常感谢贵国的热情接待。”这位尊贵的夫妇向吕西安点了点头,而后朝着下一个人走去。

此时尼古拉皇太子也走到了吕西安的面前,“很高兴再见到您,巴罗瓦先生。”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这位皇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像他的父母一样适应公众场合。

“我也很高兴,殿下。”吕西安尽量热情地和他握手,“您这一年来的旅行怎么样?”

“非常愉快,”谈到这个话题,皇太子放松了一点,“我们去了许多地方,阿列克谢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他真是不可或缺。”

“您的侍从长非常得力。”吕西安朝着阿列克谢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阿列克谢大笑着朝吕西安伸出手来,比起去年,他身上挂着的勋章似乎又多了些,“我也很期待再见到您,亲爱的部长先生。”他故意将“部长”这个词念得很重,这令吕西安微不可查地翻了一个白眼。

就在接见仪式进行的同时,站台上的军乐队已经卖力地演奏完了《天佑沙皇》和《马赛曲》,现在沙皇和总统走到了记者们的面前,总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亚历山大三世陛下先向记者们发表谈话。

“在这里见到法国新闻界的群英们,我感到万分荣幸。”沙皇用流利的法语向记者们尽情展现自己的善意,看到此情此景,任何人都无法把他和那个正在在俄国内部用铁腕压制新闻自由,并把任何敢于批判帝国政策的新闻记者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专制君主联系到一起。

“自从我们在勒阿弗尔港口登岸起,法国人民就用这个民族标志性的热情迎接我们的到来,我和皇后陛下都为你们的热情好客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