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头顶的老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甄稚扔下铅笔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指着会议室角落的立式空调:“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个冰箱呢。我记得这个空调还是我和我爸一起去电器城买的呢,才两年多,就已经坏了吗?”
刘厂长夸张地一拍脑门,招手让倒茶的阿姨把遥控器拿过来,“滴”一声,唤醒那个沉默的大家伙。
“我还想着节能减排呢……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不用,反正我们该走了。合作愉快!”甄稚站起来,“荒郊野岭不好打车,厂长能借辆车给我们吗?”
余光瞥见车间主任正好走进来,“马主任,您腰上别的车钥匙晃得真响,让人不注意都难。不介意送我们回城里吧?”
她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不仅是让同袍服装厂的领导觉得不可思议,连张秋都瞪大了眼睛,咬着烟半天忘记吸进肺里。
“带你来是吵架的,不是当和事佬……”张秋压低声音。
甄稚却置若未闻,追问马主任:“可以吗?”
“行,行。”
趁着马主任去厂房背后开车,张秋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把烟屁股呸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有一次,骗了小舅妈那男的他原配拉着横幅来四合院闹事,你不是硬气得很吗?亏得今天我还专门拿了一包我爸抽的烟来装腔作势……我刚刚都是皱着眉才抽完的!”
“姐你带驾照了没有?”甄稚没回她,盯着烈日下晒得发白的水泥地,神态悠闲。
张秋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翻包:“带了。”
“那就行。”
马主任的银色两厢赛欧拐进视线中,缓缓停在两人面前。车窗缓缓降下:“上车吧。”
“马主任,我姐想自己开车。她刚拿到驾照,想在郊区的大路上练练手。”甄稚走过去拉开主驾驶的门,笑眼弯弯,“您行个方便?”
“……行。等你们到地方了,我再开回来。”说人坏话终究是心虚,马主任没多思索就答应下来,拉开后排车门钻进去。
张秋不知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听见副驾驶座也传来安全带插进卡扣的轻响,她满腹狐疑地踩下油门,朝着前方土路行驶。
甄稚从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信笺纸正是刚才她在会议室里埋头乱画的那张。
“秋秋姐,我是觉得,那两款不合格的衣服款式比较普通,按销售部提前预估的销量,本来订的货就不多,下架不卖也赔得不多。但我刚才大致算过了,按照签货单上的日期,‘同袍’的交货时间足足晚了一周,造成的损失有”
坐在后排的马主任咳嗽了一声。张秋透过后视镜,看见他正一脸不自然地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立刻心中了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故意大声问甄稚:“损失,有多少?”
“无法按时销售导致的预期可得利润损失,加上服装召回产生的运费、额外招聘客服的人工费、影响商业信誉带来的潜在损失……一共是这个数。”
甄稚故意把那张草稿纸举到中间,后视镜中马主任果然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伸长脖子努力把眼球往纸上转。
“这么多?”张秋夸张地叫了一声,旋即压低声音,“万一对方拒付,非要闹上法庭,我们胜算大吗?”
甄稚瞥见马主任的脸都快贴到信笺纸上了,赶紧收回手,重新把演算折成小块塞进胸前口袋。
“我们的合同不都是法务室审过后才签的吗?昨天我又问了岳律师,打官司的话我们有多少胜率……”她一脸神秘地伸出食指屈起来,“百分之九十,以上!”
服装厂修建在城乡结合部,无垠的水稻田里种着京西稻,吝啬地在中间分出一条窄窄的土路,没比车身宽出多少。如果遇到前方来车,错车更是考验技术,稍不留神就会栽进水稻田。
骄阳烈日下,虽然不见来车,张秋的开车技术却令人担忧。
“小心!看路!啊”
在马主任惊慌的叫声中,张秋猛踩一脚急刹,赛欧如同一头急红眼的斗牛扎进土里,一个后轮已经悬在田埂上空转,磨着蹄子随时准备继续战斗。
“不好意思啊马主任,我的驾照是在英国考的,和咱国内道路的方向相反。”张秋一脸歉意地转过脸,“您能下车到后面推一下吗?”
甄稚也从副驾驶转过身来,眨巴着眼睛望向他。
车里除了他,只剩两个柔弱的美女。马主任长叹一口气,推开车门,撸起白衬衫的袖子。
“一,二,推!再用力一点!一,二……”
马主任在大太阳下咬紧牙关当苦力的时候,张秋和甄稚就在车里齐声喊口号,笑作一团。油门没轰,倒是把空调开得呜呜作响。
终于,马主任使出浑身力气,一只鞋死死踏进黄泥车辙,终于把车推回正轨。他一屁股砸回后座,精疲力竭之余,更心疼脚下那双被稀泥巴弄得面目全非的高档鳄鱼皮鞋。
刚才的惊险有意而为之,小插曲都算不上。正午暑气蒸腾,这一尾小银鱼继续在绿海之中游弋。
“想和我们合作的服装厂不少,还说可以把别家的订单都往后稍,所有生产线都给我们腾出来。之前我都回绝了,好在留了个心,把电话都抄了下来。回去我就找一家靠谱的。”
甄稚低头准备打开小灵通的通讯录,却发现好几个陈留芳的未接电话,才发现刚才一直调成了静音。
马主任从后座直起腰,似乎重振旗鼓:“那几箱准备返厂的大货,要一直积压在你们的仓库里?”
“主任,怎么处理尾单,您应该比我了解呀!”甄稚一脸大惊小怪,“特卖会、折扣店、促销品……而且现在好多大学生都喜欢买剪标大牌、大牌同厂,正品还实惠,不愁销路的。”
“如果我们同袍服装厂买下这批瑕疵品……”
还没说完,张秋一个急刹车,马主任鼻子撞在前座头枕上,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马主任,我们到公交站了,谢谢啊。”
两人麻利地钻出车子,同时甩上车门,仿佛一声轻快的击掌。
偌大的首发站停满各路公交车,她们登上回城东的公交,特意选了背阴面的双人座。
“刚才那一番唬人的说辞,是岳山川教你的吧?”张秋点她的鼻子,“我说你怎么画风变了,不泼人家酒,改吹耳旁风了。”
甄稚斜倚着车玻璃,打了个呵欠:“对啊。本来我想按自己的法子,但岳山川说他今天不能陪我们来,怕我们两姑娘被欺负,叮嘱我千万别和人起冲突,要用知识武装自己。”
“你的法子不也用上了?”张秋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动作,“借刀杀人,依然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