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不得不告诉你,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天,我的道德底线便一退再退,我曾经坚守的道德立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退到几乎是不能再退的地步。”
“也许从我步入战争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谈论道德和良知的资格。”
你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战争究竟给威廉造成了多大的伤痛,以至于他的陈述在你听来是那么的痛苦。
你上前一步将威廉紧紧地抱住,把流着热泪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前。
威廉握枪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然后回抱住了你,就像是抱住了他冰冷的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一样。
“伊娜,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在我看来,你身后躺着的,并不是什么在德国战败后,日后可以帮助我减刑的人证,而是我们的敌人,不……是仇人。”
威廉闭上了那双泛着光的绿色眼睛,终于说出了他一反常态的原因。
“他们对埃森实施了轰炸,对柏林实施了轰炸,对易北河畔的德累斯顿和勃兰登堡实施了轰炸,除了我的叔父被关集中营侥幸逃过一劫外,我的父母家人都死于英美联军无差别的轰炸中。”
啊……你突然记起,俾斯麦家族的舍恩豪森庄园,就在易北河畔……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你明白了原来看似看透一切的威廉早已堕入了战争这个深渊,被其反噬,饱经磨难,痛苦万分。
你多么希望能将威廉从隐忍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里拯救出来啊,可是战争已经把人从身到心,完完全全毁灭掉了。
最终,你们的相拥和对峙在布洛特太太的一声惊呼中结束了:“天哪,威廉少爷,伊娜小姐,瞧瞧汤米这口袋里装着的纸条写的是什么?”
你分开了和威廉的拥抱,抹了抹眼泪,从太太手中接过了那张印有玫瑰图案的纸条,将那上面的英语念了出来。
“Dear Larry , may the goddess of luck be with you always.
Love, Lilybet.”
亲爱的拉里哥哥,愿幸运女神伴你同行。
爱你的莉莉贝特。
*
为了躲避当局的突击审查,当然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审查了,但保险起见,你们还是把麦斯威尔安置在了地窖里。
差一点要当着你的面变成恶魔的威廉终于还是恢复了理智,善良最终压倒了邪恶。威廉为他的仇人带来的药品和凝血剂让麦斯威尔很快痊愈了起来。
“福尔图娜……不,伊娜,你第二次救了我。”
麦斯威尔高大的身躯半躺在地窖里安置的小床上,显得有些滑稽。
你扯了扯嘴角,有意强调道:“上校,并不是我救了您,是一位叫‘威廉·冯·俾斯麦’的德国国防军军官救了您,包括药品和食物在内的一切都是他提供的。”
当然,你不免在心里惊讶于麦斯威尔的英国王室成员的身份,以及系统告诉你,他竟然是温莎公爵的私生子,原本的英国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伊娜,我现在已经不是上校了,因为我的错误指挥,导致我的中队在巴黎不仅没能有效完成任务,还除我以外全员覆没了,所以我受到了严厉的军纪处分,被降低了军衔。”
麦斯威尔无视你对他的不满,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你也知道我做过什么,和那个纳粹相比,我想,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应该比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更亲近才对。”
“伊娜,我的命运女神,如果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喊我劳伦斯。”
你抿了抿唇,敏锐地从麦斯威尔的长篇大论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麦…麦斯威尔,你的中队?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所在的中队是……”
“第133飞行中队。”
一瞬间,你的眼睛瞪大了,赫尔利告诉过你的,军情六处执行的阿帕忒行动第一步,牺牲的英国皇家空军的中队就是飓风战斗机第133飞行中队!
麦斯威尔就是这个中队的负责人和指挥官!
提及往事,麦斯威尔的脸色也变得阴郁了一些:“在大英帝国五千名空军飞行员里,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最优秀的都在我的中队。”
“我的战友们都是从剑桥或牛津毕业后就参军了,大多数人入伍后没有多久就获得了杰出飞行十字勋章,可他们都在宣战后的第四年牺牲了。”
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此时此刻,那个由英王乔治六世签署、英国首相丘吉尔签发的欺骗德国的专项行动阿帕忒的两个“受害人”,竟然就这样在德国再次见面了。
阿帕忒行动是绝密的,赫尔利是出于对你的爱和信任才告诉了你,你不能就此告诉其他人。
你只好避开了麦斯威尔沉重的回忆,一时又想到了威廉的那番激烈的失态,转而想替威廉和他无辜死去的家人讨回些公道,声音一时带了些激愤。
“麦斯威尔,你曾经从事的是侦查,现在怎么又搞起了轰炸?你知道你们对平民区的轰炸有多么残忍吗?”
“这套手段是我们从德国佬那里学来的,我们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麦斯威尔打断了你,他现在的德语已经说得很流畅了,不再是当初在巴黎蹩脚的水平了。
你知道麦斯威尔指的是当初德国对伦敦的轰炸,“可是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平民区,你们轰炸之后甚至还扔下了汽油弹和炸药,火势加剧,根本来不及扑灭,烧伤死伤的人数不胜数……”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对你说,但在你听起来倒像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寻借口一样,因为他的语气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硬。
“伊娜,你要明白,为了快速赢得战争的胜利,为了结束无休无止的痛苦,为了全人类的和平和安宁,大规模轰炸是有必要的。”
你心中思绪纷乱,一时间不知道轰炸究竟有没有必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究竟是在为德国还是为盟军说话。
半晌后,你只能长叹一口气,说道:“战争无情,平民何其无辜……”
沉默像是个巨大的泥潭,麦斯威尔在和你结束对话后,也深陷了其中。
……
日夜不停、日夜不止的轰炸又开始了,麦斯威尔和你们一样成了下水沟里的老鼠,到处东躲西藏。
呼啸的警报声停止后,麦斯威尔慢步穿过碎石瓦砾,踩过被烧得焦黑的木材片,将人们的哀嚎和恐惧揽入眼中,听着熔化的铅水从神圣的大教堂的屋顶滴落的声音。
直到他看见了一只野狗嘴里叼着孩子的一条纤细娇小的胳膊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奔跑。
你还在家里为麦斯威尔感到担心的时候,从轰炸中心转了一圈的男人回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