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1 / 1)

染发流程虽不繁琐,但耗时挺长。

费因茨将你被浅金色染发剂浸染的头发用透明薄膜裹起来,然后用脚勾了张椅子坐在你对面,双腿张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往外微微张着。因操作不太熟练,他的手上沾了染料。

他就盯着你看,不说话。你坐在椅子上,抱着腿,低垂着头,也不开口。二人像是在默默地对抗,非要争出高下,浴室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时间过了很久,过得缓慢。一分钟像是一小时,一小时漫长得像是永恒。就在你放空自己,任思绪自由飘荡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了最先妥协认输的声音。

“伊娜,染发剂还有一瓶半,应该还能用三四次,等快用完的时候,记得提醒一下哥哥,我好去准备。”

你歪着脑袋,把左脸颊放在膝盖上,机械地问道:“用完之后还会有吗?”

“法本的卡尔·克劳赫未发迹之前,就是母亲的好友,跟他要瓶染发剂还是件容易事。再不济,父亲跟海军上将雷德关系也很好,手段总归是有的。”

法本公司,也即著名的法本化学工业公司(I.G.Farben),全称为染料工业利益集团。

卡尔·克劳赫为法本公司现任主管,曾在戈林四年计划组织中担任研发中心负责人。海军上将雷德是法本公司前任主管。

二战期间,法本公司和德国纳粹紧密合作,建立了众多重要的工业生产基地,臭名昭著的莫诺维茨集中营实际上就属法本公司所有。法本于战后被盟军勒令解散,被拆分成包括拜耳公司等在内的十家公司。

“伊娜,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哥哥在。”

他稍一施力,就连人带凳把你抱到了洗手台前,拆下透明薄膜,将花洒的水温调到适宜的温度后,给你冲掉头发上的残留,又一并给你吹干了头发,像往常一样站在你身后,给你轻柔地梳头。

“哥哥不是不让你去日内瓦……最近去中立国的军官家属实在有些多,柏林有所察觉,这段时间需要避避风头。父亲换防应该就在近期了,父亲他很想见你和爱玛……”

他不停地说着,一会讲中立国的情况,一会说柏林的政策,一会又提到父亲,左右偏离不了不让你走的核心意思。

去日内瓦,只不过是逃离他的一种方式罢了。你知道不能再待在一个虚构的梦幻里继续自我麻痹,你不想面对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费因茨拿着梳子的右手按在高椅背处,另一只手握着椅子扶手,俯头把唇凑了上来,随着呼吸声越来越重,他渐渐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泪水滑落,才让人从意乱中清醒过来。

“伊娜……”

他声音透着怜惜,眼眸里满是心疼之色。

你推开了他,从椅子上起来,想下楼去看一下爱玛,结果刚一打开门,爱玛就在门口瞪着眼睛抻着小脖,一副做坏事被发现的样子。

“爱玛,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抹干了泪,勉强扯出了一个笑,然后将爱玛抱了起来。

“妈妈”,爱玛搂着你的脖子,往你身后看,瞧见爸爸在对她使眼色,又咿呀地说道,最后一个音属于发得有些艰难:“爸爸,睡觉觉,一、一……”

“一起,爱玛今晚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对吗?”

费因茨接上了话茬,鼓励地朝爱玛点了点头,然后把她抱过来。爱玛得到了爸爸的赞扬,也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直咧嘴笑。

他抱着爱玛又往你这边凑,边握着她的小手,边问你道:“妈妈答不答应?”

“妈、妈,爸爸,一起,睡觉觉。”

爱玛谄媚地看着你,你实在无法拒绝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的任何请求,只好一副随了他们的神情,父女俩随即对视一笑,颇有种“阴谋”得逞的意味。

晚上,费因茨坐在床沿边,喝了一口掺了水的白兰地,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你一个没注意,爱玛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攀着他的后背,一路向上爬到肩膀处,然后两只小脚分开骑在了费因茨的脖子上。

你吓得连忙从床上起来,“爱玛,不能这样,危险!”

“伊娜,没什么事。”

费因茨抬手握住了爱玛的胳膊,站起身,在卧室里来回走动,带着爱玛玩了几圈。

“我的小爱玛,玩够了吗?我们要睡觉了,爸爸明天还要早起去工作。”

“讲、故、故事……”

你们一起躺在床上,爱玛躺在你们中间。他本来想问你要《德国儿童故事集》,但是因你不准他给爱玛讲里面的故事,费因茨只好凭借着印象,大致讲了一部幼时曾看过的歌剧的内容。

他的声音虽然尽可能的放缓,但听起来还是有些正经,语调过于平淡。

“……汉泽尔和格蕾泰尔走到了一间糖果房里,糖果房子很神奇,如果饿了,便能拿一块糖果吃掉……”

《汉泽尔和格蕾泰尔》是德国作曲家洪佩尔丁克于1893年创作儿童歌剧,是其六部歌剧中最为有名的一部,该部歌剧的脚本正是《格林童话》中的同名故事,又名《糖果屋》。

“哼,妈妈、讲!”

爱玛不喜欢爸爸寡淡无趣的语调,侧了身蜷到你怀里,你给她掖了掖被子,心想,这小家伙现在才想起妈妈的好。

“但谁料想,这里是女巫的家。哥哥汉泽尔被女巫锁在了笼子里。妹妹格蕾泰尔绞尽脑汁想把哥哥救出来……”

你讲起故事来,声音跟唱歌似的,语速时缓时急,越讲越动听,让人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一大一小都陶醉在这声音里,渐渐入了眠。

壁炉里的炉火烧着,木柴在火舌的吞噬下发出几声细若游丝般的哀叫。

你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拿起了床头柜上他喝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下了楼。

*

指挥部办公室。

一个身穿裁剪合体的军服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站在办公桌前,左手插兜,右手摆弄着一个有着精致绣工的沉甸甸的荷包,银肩章和领章泛着光。

“突然有个会议,需要我出面,本来计划是要去车站接你的。”

费因茨回来后脱下了军大衣,递给了卫兵,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拿破仑干邑,猛灌了几口。

男人绕到了里面,坐在了费因茨办公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把腿无所顾忌地搭在了桌子上,他的脚上穿着厚重的皮靴,鞋尖和两侧虽没有尘土,但隐约带着黑红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