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被子拉下来,泪眼朦胧地往外看,窗台上扣着一只手,不断地拉着窗户。

何芝兰吓了一跳,然后看到那只手把窗户一气儿掰开,沈玉树从窗台上爬进来。

刚才确实是他在喊她,他穿着病号服,头上还包着纱布,勉强扯着嘴角给何芝兰一个笑。

窗台上灌进来的寒风凛冽,何芝兰浑然不觉,她看着沈玉树发白苦笑的脸,好像在做一场梦。

“兰兰,我好想你。”沈玉树拉好窗户,回身三步并走两步走到病床边,他伸手去拉何芝兰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就这样蹭了蹭,又亲了亲她的手心。

他的一双桃花眼看她,带着血丝,带着疲惫。

“兰兰……”沈玉树坐到病床上,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何芝兰扁着嘴,想要忍住哭泣,但是哭腔出卖了她:“玉树……”

沈玉树立刻抱住她,她的眼泪砸到他病号服的肩头,她哭着道:“我好想你。”

他伸出大掌抚摸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坚定而又缓慢,他安慰道:“哭吧哭吧……兰兰……都哭出来就好了……”

何芝兰哭了一会儿,实在没力气了,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觉。

沈玉树的身体温暖有力,在他怀里,她总是暖得发困。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何芝兰还在做梦,梦里她带着沈玉树去坐飞机,怎么也找不到护照,急得她快哭了,然后她就醒了。醒来下意识往后看,沈玉树不在。

半夜相拥哭泣好像做了一场梦。

要不是指头上的翡翠戒指冰冰凉凉,她还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林秀美也看见了,拿起来她的手看,下定结论道:“这个肯定是老银包金,啊哟清末民国那时候的,我逛市场经常看他们讲的啦,这个翡翠戒指值老鼻子钱了!”

何芝兰清瘦了一大圈儿,翡翠戒指松松垮垮的挂在指头上,林秀美取来一根红线给她穿上,教她怎么用红线缠绑调尺寸。何芝兰想了想,没有缠红线,而是就这样用红线挂着翡翠戒指戴到脖子上了。

“怎么跟你说的?!”办公室里沈素筠气不打一处来,“连个人都看不住!”

张春芽挠挠头,小声争辩道:“你也知道玉树这孩子脾气,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要想从医院爬墙逃跑去看老婆,我们还能拦得住了?”

“太不省心。”沈素筠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道,“就让派出所的关上他两天,瞧瞧他还能不能再从看守所跑出来。真是长大了有志气了,长辈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你是只说了何芝兰没事,那也……”张春芽小声替沈玉树争辩。

“何芝兰就是没事。”沈素筠不觉得自己传达消息有误,“那么大的洪水,她还活着,何止是没事简直是命大。”

“你不能因为小沈受伤就总怪人家女孩儿啊……”张春芽继续小声争辩。

“我不怪她。我真的不怪她。”沈素筠把黑墨镜取下来,又戴上去,又取下来,然后干脆把皮手套也取下来。确实该让沈玉树好好蹲几天牢子,让他脑子清醒清醒。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医生都说了要卧床静养,大半夜的居然敢又是爬墙又是避开治保主任,在城里道路上打游击战,还真给他跑去了乡镇医院。

回来的路上还是被治保主任逮着了吧,该他的,做几天牢关几天禁闭让他好好想想其中利害。

沈素筠想好了不去保释沈玉树,干脆坐到办公椅上,对着张春芽语重心长道:“我不怪人家姑娘,我怪沈玉树克我八字。估摸着这姑娘和沈玉树八字bzm也不合,不然怎么回回出大事都有个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春芽正要仗义执言。

沈素筠立刻打断道:“行了行了,我不想再听关于她的消息了。”

第一次听到,是侄子差点儿就要被送去枪毙了。

第二次听到,是侄子真吃枪子儿了,差点儿死掉。

底下打听来的谣言,这个女孩子就不是个安分人,桃色绯闻漫天飞舞。

沈素筠伸出长指揉揉太阳穴,现在又出这么个事,流产确实是沈玉树有点儿对不起人家姑娘了,可是算来算去,要不是这姑娘起头儿就……和沈玉树……

真不知道这姑娘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怎么就和沈玉树上了床,还怀了孕。

要好好想个办法两全其美。

何芝兰在乡镇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再没见到沈玉树。她心里想他,又不好意思催着大嫂去给沈家人打电话,于是要来电话号码,自己悄悄去医院传达室给沈家打电话,每次接电话的沈素筠讲话非常温柔。但是提到沈玉树就是他还在部队医院里住着,伤势还没好完全呢。

他难道都不想她吗?

何芝兰精神有些脆弱,要不是翡翠戒指贴着她胸口肌肤,她都要怀疑沈玉树是不是回城就抛弃她了。

为什么不见她呢?为什么不能让她见他呢?

何芝兰再次鼓起勇气,提出要去部队医院探望他,沈素筠非常温柔地回复道:“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需要静养。不过如果你很想见他的话,我过两天安排。”

果然还是要多问问,想到可以见沈玉树,何芝兰的心情一下变好,但是又想到他身体还需要静养,心情又不好了起来。

林秀美收拾完病房,等何芝兰回来道:“哎哟这个沈姑姑真是会办事哦,知道你出院还专门派了军用吉普车来送你回家呢!”

0069 大院

城市墙上白底黑字的刷着“用鲜血和生命保卫党中央!”,“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

冬日里枯旧的爬山虎垂下来,半遮掩着门下右侧公安部上面的几个字,另一左侧则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顶天立地的大门,左边儿小门有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正笑谈着往外走,站岗的同志对着军用吉普车敬军礼,何芝兰坐在车后座,从窗户上往外看到影壁上写着“为人民服务”。

从南大门转转悠悠到东侧平房,从前是洋人的军营,后来被日本人征用了。等到新中国成立,这块儿也被划分成了机关单位干部宿舍。沈家人就住在最里面的一所大院。

梧桐树身姿挺拔,影影绰绰地映着车窗,映在何芝兰迷茫的脸上。

她知道沈玉树家里条件好,但是现在坐着军用吉普车进了机关大院儿,才深刻感受她的家庭条件情况和他相差有多大。

何家是工农阶级,从何爷爷奶奶那辈儿才脱离了土地,学了手艺进了城。

何爸爸是祖传的手艺修鞋,自己还自学了修伞修自行车,最近忙着学修手表,在胡同大院里支着摊,不说能挣大钱,养家糊口是没问题。何妈妈是家庭主妇,偶尔亲戚间开席面去帮忙打个下手,领个彩头钱,这日子也就这样慢慢过下去,养活了何家兄弟小妹三个人。

大哥何保华积极参军,为的也是三年困难时期给家里省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