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芝兰被他拉住,大掌给她把衣袖卷了两卷,卷上去,她两只手总算露了出来。

“好啦,何同志现在可以去玩雪了。”沈玉树把自己的劳保手套脱下来给她戴好。

十根指头都长出一小节手套晃荡荡,何芝兰忍俊不禁,抓抓空气道:“我的手指好短啊……”

沈玉树拉住她的手,往山里走了一小段路,何芝兰瞪大眼睛,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笨笨的熊,狗儿猫儿甚至还有趴在荷叶上的青蛙,这是动物园开大会啊……

她侧过头看沈玉树,他也带着笑意看她,顺带叮嘱道:“别一直看雪,要看看大树天空,一直看雪害眼睛。”

雪盲症,她当然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沈玉树的隐藏技能,这孩子是什么雕刻大师吗?

为什么还会有老虎啊喂!何芝兰持续震惊,一直震惊到最后看到那尊雪人版自己,何芝兰看看沈玉树,再看看雪人版自己,再看看沈玉树,再看看那尊雪人,她想了想,更震惊的是这孩子哪来的精神,居然还有时间和精力来堆这么多雪。

啊……年轻真的很好……

沈玉树的灰色毛衣边角磨损得破破烂烂的,军绿劳保裤倒是崭新的,穿着那双劳保靴,走到雪人何芝兰身边,他整个人高高大大的,带着笑意道:“除了这个,别的你都可以随便玩。”

何芝兰捧起一团雪,捏了捏,本来还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堆雪人手艺……

看来现在只能展示打雪仗手艺了,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何同志!加紧戒备!保持警惕!”

然后就是一团软软的雪砸了过来,何芝兰猝不及防,被砸了耳侧。

回头一看,沈玉树的帅脸上桃花眼弯弯,漾起酒窝笑,手上还有一团雪随时准备砸过来。bzm

何芝兰当机立断也笑着把自己手上那团雪砸过去去。两个人笑闹着打雪仗,何芝兰被雪淋得无力还手,连连跑路,沈玉树在后面跟着道:“速度要快!姿势要低!敌情观念要强!何同志别跑啊!”

何芝兰吐吐舌头回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地的雪,难免路滑,何芝兰差点儿摔倒,沈玉树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大掌将她抄住抱起来道:“抓住你了!”

然后他的脸贴住她的脸,喘着气道:“你别走,我投降。”

0060 学校报道

初雪停课,何芝兰没法去报道,正好落了几天空和沈玉树前前后后修整起屋子。

沈玉树是个干活不爱多话的,什么事何芝兰提一下,他立刻就能办妥。少年人做事认真,特别负责,没几天两个人的红砖瓦房就换了个样子。角落里的蛛丝网都不见啦,横梁上的“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也重刷了清亮的红漆,小屋子干干净净的。偏房灶头下堆满了干柴,摇晃的柜橱也被沈玉树敲敲打打立整了起来。

等把最后一小扇窗户装上,为了不让寒风全透进来,沈玉树还学着乡民的法子拿红泥巴堵了窗缝。

屋子里那大铁炉子燃起柴,架上一壶水,暖和和的。

来请何芝兰去上课的刘向东都忍不住对夫妻二人刮目相看。瞧这俩孩子长得模样端正,年纪又轻,还都是根红苗正家庭情况好的,想着在家里都是享福的主儿,没成想自己关门过起日子来还挺红火。

何芝兰把缝补着的灰毛衣放好,跟着刘向东去学校报道。

沈玉树早起就跟着团支书的人去巡护山林了,他有他忙的事,她也要担起她的责任了。

以前总觉得生活飘忽忽的,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和沈玉树在一起这大半年,让她突然有了家的感觉。沈玉树这个人太鲜活真实了,他的情感宣泄到她身上很难不让她产生变化,她以前从未想过贤妻良母四个字,现在却会拿起针线给他补衣服。

等她到了向阳小学,见到一群小萝卜儿头冒着热气,在操场上狂奔嬉笑,她感到自己的心逐渐柔软起来。

她想,她愿意并且希望,和沈玉树生个孩子。

“这是何老师吧?”两颊红扑扑的女孩凑上前,“跟赵老师说的真是一摸一样!真好看啊!”

不等何芝兰开口,女孩继续道:“俺叫郭招娣,何老师你来了就好了,俺说话他们都不听……”

女孩子絮絮叨叨的,刘向东打断她:“先不说这些,招娣你带着何老师到处转转,我还要去接别村转过来的知青老师。”

何芝兰被郭招娣亲亲热热地牵住手,刘向东把布包递给何芝兰道:“教材用具都在这里了,何同志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问招娣,过会儿等老师们都到齐了大家一起开个会认识一下。”

向阳小学不是没来过,但上次是晚上来看电影,除了去个厕所,也没怎么转转这个校园。

那个小孩军娃子还带着人在这打死了一个人,何芝兰想到这里有点后背发寒,她看看郭招娣,没忍住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军娃子的孩子吗?”

“郭晓军谁不认识,刺儿头!可不听话!何老师你可要狠狠打他!”郭招娣对着何芝兰讲到郭晓军,简直像是窦娥找到了包青天,霹雳吧啦开始控诉这个孩子的“罪行”。

颠来倒去的讲,主题是郭晓军怎么领头儿上课不听讲,还喜欢捉弄郭招娣这个代课老师。

郭招娣拉着她边走边介绍,这是大教室,这是小教室,这是办公室,她自己十五岁,刚当上代课老师不到十天,全是赶鸭子上架,因为赵涛老师要回城了。她冻得红扑扑的脸颊挤出朴实无华的笑,说得口干舌燥唇皮翻过来,又讲到赵涛老师是如何拿到病休条子,在团支部开会当场咳血出来,可害怕了。

知青回城的大潮来了,各显神通的时候到了。本来是香饽饽的乡村老师职位同回城一比,谁都能分得清轻重,所以向阳小学从前是人家知青求爷爷告奶奶地来这上课,现在是小学要去求这群知青来上课了。

驻村的老师一个接一个地走,等赵涛也走了,这个小学算是彻底没了正儿八经的老师。

郭招娣勉勉强强认识大半本课文,但她口音重得很,读起课文来总是嘴巴和脑子打架,普通话发音不标准,乡音也说得稀奇古怪了,她自己倒还挺有文化形容自己是邯郸学步,四不像了。

这会儿来了何芝兰,来当驻村老师,这可真是太好了。

何芝兰有点儿心虚,她没想着在这常住,等高考一开放,是肯定要回城的。

她家里还有脑溢血偏瘫的老妈,虽然还没见面,但是总归这具身体是人家女儿的,总要尽孝的。她在现代社会和父母关系不错,在车站偶遇大嫂也觉得对方是个厚道人,心底里她对良好的家庭氛围是很在乎的,这是她习惯的舒适区,是她的避风港。

两个人走走停停,到了一片田地附近,突然听得孩童嬉笑唱道:“万里河山红烂漫,文化革命胜利辉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七亿人民斗志昂扬~”

何芝兰认出来是军娃子的声音。

郭晓军也看到他们了,他带着脏兮兮破损的瓜皮小帽,鼻涕水儿一淌下就吸上去,笑嘻嘻对着郭招娣道:“大丫儿,你干啥来,也来批斗老下子?”

“俺才不和你说话。”郭招娣可讨厌他,转过脸去对何芝兰道,“何老师,咱回办公室去。”

郭晓军也看到何芝兰了,她再怎么年轻毕竟也是个大人了。按理说郭晓军这种年龄的小孩看到大人,都是会害怕的,但郭晓军不害怕,他跟着革委会的东家西家乱窜,对人命都没了敬畏之心,更别提尊师重道了。

以前赵涛在的时候,不听话就打手心,这小孩子还是怕的。但是何老师是个女老师,郭晓军心里一判断是属于能欺负的范围,瓜皮小帽跟着脑袋一扬起来,是个得意劲儿道:“老下子出来出来!见新老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