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一身粉色烟云蝴蝶裙,梳双平髻,发髻之中斜插缠枝金雀钗,在烛光下清丽娟秀不可方物的少女娇容,该撩拨未经人事的少年心扉才是。不想那楼凤城冷着脸看了她一会儿,听到她略重一些的呼吸,只觉得又蠢又笨,踢了桌子腿惊醒了她之后道,“谁让你在我宫里的?”
惊醒的沈落葵,一脸恍惚。
“出去。”楼凤城道。
沈落葵也觉得委屈她来宫里,即便是守夜,其他宫女也知道高贵妃宠她,放肆她打瞌睡去了,今夜偏偏被遣来楼凤城宫里掌灯,打个瞌睡还要被斥责。
“愣着干什么?”楼凤城语气愈发不快。
沈落葵只得起身,只她歪着头久了,一下血脉不畅,起身时撞到了桌沿,烛台一下倾倒,楼凤城不说安慰她,还在一旁冷笑,“哪有你这样蠢的女人。”
要是在宫外,有男人这样说他,沈落葵手都指到人家鼻子上去了,偏偏这是宫里,面前是比她身份更尊贵的皇子,她只能咬牙忍耐,忍着撞到桌角的腰部的疼痛,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凄清冷落。沈落葵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
楼凤城好梦到天亮,沈落葵第二日却直接病了,高贵妃也知道了她被楼凤城赶出寝宫的事,还安慰她,让她去太医院抓些药,养好了身子再来伺候。沈落葵被高贵妃感动的一塌糊涂,愈发不明白这样温柔美丽的贵妃,怎么会生下三皇子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
“阿嚏!”
得了高贵妃应允的沈落葵,提着御医开的药,无精打采的往回走去。风寒叫她眼睛酸涩,鼻涕也比往日多,她晕晕乎乎往前走着,见到面前有人迎面走来,准备站在原地,等这人先过去之后再走。不想那人在她面前停下之后,竟说了一声,“是你。”
鼻头红红的沈落葵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那日一别再为见过的小公子。
她大喜过望,偏偏鼻头一痒,又是一个喷嚏,眼泪鼻涕齐下,本是个清丽可爱的女子,却平白被这一个喷嚏弄的狼狈了许多。
“你病了吗?”楼西胧正要去东宫,不想再路上遇到了这个在宫外驿馆遇到过的少女。
对方比当时所见已经长大了不少,穿着宫女的衣裳。
沈落葵听他软语,心中对害她病了的楼凤城愈发不满,“都怪阿嚏,他非要大半夜把我赶出宫去阿嚏,要不是他,我也不会”
分明是诉苦,却因为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一方手帕递了过来,带着清浅的梨花香气。
“宫里比不得宫外,要受许多委屈的。”楼西胧也曾在宫中受尽冷遇,对面前离开父母来到深宫的少女也有几分怜悯。
女人么,没人理会便不会哭,有人关切,眼泪便一下子止不住了。小小的委屈,也能哭的盖过天。
“你别哭呀。”楼西胧与冷静自持的楼曳影呆的久了,平日里都是楼曳影迁就他,突然来了个好哭的女孩,一下子也失了方寸,为了哄她便说,“以后你要是不开心,就去那棵树下。”楼西胧指着御花园里的那棵树,“我若是在,就陪你说说话若是不在,你在那里挂一个布条,把你想吃的想要的写在上面,我要是能弄来,就藏在树后的那个假山下。”
沈落葵睁着朦胧的泪眼,“你说的,不许骗我。”
“不骗你。”
打了个嗝儿之后,沈落葵慢慢止住了哭声。她攥在手中的手帕沾了鼻涕眼泪,皱巴巴的一团,她也不好意思再塞给楼西胧,便红着脸说,“手帕下次还你。”说完,便慌慌张张的跑开了,连面前小公子的身份都没有来得及问。
第175章 第二演 琳琅梦(30)
一纸急报送到王宫之中, 说是边陲镇守的翟将军犯了从前打仗时落下的旧疾,拖延了两月都不见好,如今连床榻都下不了, 才终于报到京城来。
皇上闻言自是震怒非常, “既都复发了两个月,为什么现在才说!那些信使呢, 都是干什么吃的?!”
“回皇上, 是翟将军下令不许上报。”
皇上与翟将军君臣扶持数十年, 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不过是觉得自己能跟年轻时一样扛过去罢了。如今天下大定,何须他再像从前那样拼命呢。只那厮一点劝都听不进去, 放着京城的高官厚禄不要,非要跑去边陲那样的极寒之地替他镇守国土。
这一回,再不能放任他了!
“传朕圣旨。”他绕回了御案之后, 身旁宫人替他延展圣旨供他拟纸,“让那翟秦即刻还朝!如若抗旨,三军上将押也要将他押回来!”
“遵旨!”
……
这一道圣旨下去,翟秦再也抗旨不成, 半月之后, 便乘坐马车回到了京城。皇上本来是想将他安置在宫里, 让御医为他精心调养, 只宫闱多是女眷,为避嫌便听从皇后的意思, 腾出皇后本家在京城的一处宅邸安置翟秦, 每日派御医出宫问诊。翟秦在京城也有宅邸,只他几年都难得回去一次,府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况且离王宫又远,不便御医诊治。皇后的安排, 一是方便精心照顾,二是也能显出对翟家的隆宠。
在宫里做三皇子伴读的翟临,也得了特许出宫陪伴。
翟临在半月前便知道皇上下的旨意,他还以为自己老子是要死在边陲了,得知今日还朝,早早便出宫守在宅邸外。等到四匹马拉就的马车,在重重精兵护卫下来到面前,翟临便迫不及待去掀马车的帘子往里面去看,“爹”
在马背上纵横半载,如今却因为病了被迫遵旨坐了半月马车的翟将军,感到马车停下也是火烧屁股一样的钻了出来。
两人额头相碰,俱是一怔。
“爹,你没死?”
翟将军闻言,眼睛瞪的浑圆,“你这浑小子,咒你老子死?!”
翟临看他精神隽烁的劲儿,实在不像是他想的只剩一口气的人。只翟将军气势如虹,却到底有伤在身,站在马车上与半年未见的逆子对视片刻之后,便直直栽倒下来。翟临连忙伸手扶他,旁边也有人来帮忙。翟临知道他是腿疾犯了,从前每到寒冬腊月,他双腿便疼痛难忍。翟临将他搀进府邸,等候着的御医,便一个一个的上来替翟秦号脉。
只这些御医,平日里治些娘娘的金贵病易如反掌,治这翟秦的武夫病,便一个围着一个的商议,久久不敢做决定。
翟临听他们说的这药方那药方,这不妥那不妥,头都大了,直接横身挡过来,“烧一盆开水来,再弄两筐木炭。”
御医面面相觑。
“去啊。”
过了一会儿,下人捧着盛着滚烫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一人挑着两筐木炭,翟临双手接过铜盆,单膝蹲在翟秦面前,跟从前一样,将他老子的裤腿卷起来,直按着他的双腿进了铜盆里。热气升腾,烧起来的木炭让这屋子里一时热如炎夏。几个御医擦着额头热汗,总算是敲定了诊治的法子。
翟临虽然跋扈了些,对他老子却十分孝顺,半跪在地上替他搓洗揉按,一点怨言也没有。
翟秦早有了这样的老毛病,得此缓解之后,不过一会儿便将恢复知觉的腿从铜盆里抽了出来,他一面看浑小子帮他放下裤腿,一面口中喋喋,“都说了是老毛病了,过了冬就不碍事了,还非要让我回京城来养。”
御医知道他说的是皇上。也只有翟将军这样的老臣,敢这样抱怨皇上的恩典。
“你也确实要养一养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早点服老。”方才还‘父慈子孝’的翟临,一下又没大没小起来,“你让我去那边陲镇守,保准叫那些蛮子吓的屁滚尿流。”如今天下大定,边陲蛮夷却仍旧会时不时挑起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