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龟犹豫了半晌,见明不详要离去,忍不住咳了一声。明不详果然回头,见卜龟半身躲在门后,似乎在犹豫,也不说话。
卜龟看了他一会,终于伸出手,向明不详招了招。
明不详走了过来,卜龟问道:“那一天……你见到我……练功,有没有跟其他师兄弟讲过?”
明不详摇摇头道:“没有。”
卜龟道:“你别跟人讲,行不?”
明不详道:“不行。”
卜龟大急,正要问怎么不行,明不详又接着说:“你这样练功不行,治不好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卜龟忙道:“你别管我行不行,你别说出去就是。”
明不详道:“驼背难医,博物藏中有许多医书,寺中也有药僧,你怎不问问他们?”
“师父很早就带我去问过了。”卜龟摇摇头:“他们说没有救。”
明不详道:“我本没把那日所见当一回事,你既然在意,要我替你隐瞒,那便要帮我一个忙,否则我便说出去。”
卜龟问道:“你要帮什么忙?”
明不详道:“我来此借经书,每次最多只能借两本,你再帮我借两本,如何?”
卜龟忙道:“不行,我……不行。”
明不详问:“为什么不行?”
卜龟讷讷地说不出口,只道:“这个不行,你说别的。”
明不详道:“你不识字,对吧?”
卜龟被说中心事,涨红着脸,低下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日颂念佛弟子规,你跟不上,只是跟着念,我注意到了。”明不详道:“这好解决,我教你识字就好。”
卜龟吃了一惊,抬起头问:“你教我识字?”
明不详点点头,道:“你不识字,就不能帮我借书了。”
说罢径自走进房里,卜龟不及拦阻。那房间本是储物之用,并无窗户,虽是白天,里头也是暗难视物。
明不详道:“这里太暗,你看不清楚,我们到屋外去。”
卜龟摇头道:“我不到外头。”
明不详点点头,道:“那我去找纸笔,你且等我。”
明不详说完便离去,卜龟焦躁忐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会,明不详带来蜡烛、文房四宝等,进了卜龟的屋内。
“我先教你简单的,一二三四,学过吗?”明不详点起蜡烛,在桌上铺好纸墨,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上“四十二章经”五个字。
卜龟道:“一到十是认得的。”
明不详道:“那我先教你章、跟经两个字,你明日便帮我去借这本经书。”随即又想了想,道:“不成,注记僧如果知道你不识字,肯定会问你借书做什么。你得多学一点,要是被盘问了,也好回答。”
卜龟怦然心动,他本不想见外人,每日只有用膳时会前往膳堂,但也是低着头,速去速回,既不与人交谈,也不与人目光接触。但自己一直想学识字,只是羞于启齿,明不详愿意主动教他,那是求之不得。他思前想后,又怕明不详泄露他秘密,只得道:“好,我帮你。”
明不详看着他,忽地笑了,笑得如秋日午后的阳光般灿烂温暖。
卜龟看着他笑容,心想:“怎地他能笑得如此好看?”竟似看傻了。
自那天起,每日午后,明不详便来到卜龟房中教他识字。卜龟问起明不详身世,知道他与自己都是孤儿,师父失踪,不禁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两人渐渐亲近。
卜龟此后也不练功,专心学识字。他记性与悟性不算上乘,但极有心,每日服完劳役便开始学习,明不详走后又复习,直到深夜才睡,不到一个月,已会了上百个通俗字。
学字最难是基础,基础一旦有了,此后便能突飞猛进,明不详便要他去借四十二章经。
卜龟推辞了几次,明不详都是摇头说不,不得已,只好硬起头皮,去般若厅拿了本四十二章经,向看管的僧人说借。
那掌管租借的僧人见到他,吃了一惊,问道:“难得看你来借经书。”
卜龟脸红心跳,自觉羞愧,低下头不敢回话。那僧人也未多问,只道:“若在经文里遇到疑难,可来问我,我不会,帮你问经僧。”
卜龟没想到对方如此友善,连连称谢,拿了书快步离去。
明不详早在房中等他,卜龟进了房,方才如蒙大赦,不住喘息。
明不详淡淡道:“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卜龟点点头,将经书交给明不详。明不详却没接过,道:“这书我没两天就能看完,你还得太快,他们也会起疑,不如先用这经书学字。”
明不详就这样教卜龟识字,又解读经文。卜龟对经文一知半解,渐渐地也能望文生义。
过了几天,明不详又要他去借书,这是借一本杂书,是启蒙用的千字文。
“我师父说,千字文学字最快。”明不详道:“这里头有许多字你都学过,应该不难。”
卜龟学了几天,忽然想到:“他要我帮他借经书,怎地借千字文?”这一想,又想到:“他说要借经书是借口,其实是要我学写字跟让我见人?”
这一想通,卜龟内心激动,感激不已,看着明不详,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明不详见他有异,问道:“怎么了?”
卜龟道:“你……你是为了我才借书的?”
明不详不置可否,只说:“借书这事不忙,你以后再帮我就好。”又道:“你若有想看的书,也可以自己借来。”
卜龟感动道:“除了师父,你是第一个待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