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脑子就白着,连个嗯噢都没回。

他又循规蹈矩地问:“去哪里了。”

我这才回过神,说了一个很远的地名,但他听起来一点都不生气,接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了想,说:“后天回去。”

窗帘互相摩挲又分开的时候,间隙露出已经亮了一个边角的天空。这确实是个很远的地方,黄尚秋说,即兴的旅行没有日程,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睡前皇上还很起劲地问我明天要不要去水族馆,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要不要干脆一起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光是想想就觉得荒唐。

我一点都不困了,笑了一下,发出一声奇怪的气音。

李进听起来没什么感情地下达通知:“那我到时候去接你。”

他静了一会儿,下一句的语气放得很轻,近似于安抚,“他们这周末正好要自驾游,就在周边不远,如果你回来以后不是太累的话,想一起去吗。”

“想”字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憋住了,盯着对面墙壁上晦暗的挂画,问:“是梁周他们吗?”

这个名字从我嘴里一冒出来我就后悔了,李进嗯了一声,我刚想说点别的,就有另一道声音挤了进来。

“愿愿,以前没看出来你胆子竟然这么大,这次可把你哥折腾得够呛,想出去玩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也可以带你这个朋友一起来啊。”那人贴得格外近,好像挨到了手机边上,时隔这么些天,再听他故作亲昵笑里藏刀地叫我小名,我简直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记得你朋友是叫......”他声音慢慢低下来,好像在思索,我听得已然很烦躁,忍不住打断他:“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这里还早,我还要睡觉。”

我的语气非常差,但他听起来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了一声,“当然没有,睡吧,好好休息。”

接下来该利落果断地挂电话了,但那一刻我五指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反而鬼迷心窍一样把耳朵贴得更近。我屏着一口气听着,像做贼一样,既紧张,又莫名怀着一种即将探知到什么的期待,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想听到什么,这杀千刀的手机似乎一直被一个人握着,他指甲轻慢地敲着屏幕,发出有规律的硌哒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到周围开始热闹起来,有人似乎说了什么,他也跟着笑了几下。

他笑起来尾音很轻,和李进一样,“李愿没有被惯坏,他只是年纪还小,又生过病,所以想事情有点天真。"

我捏紧了手机。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猫小狗似的,成天绕着主人脚边打转,妄图博取关心不成,就开始咬桌腿咬椅子。

但比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要卑劣的招数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无论如何,也凄惨地奏效了。

"他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毕竟他跟李进是一家人,脑子能糊涂到哪里去,但是我有时候看着,觉得实在是,差得远。“

硌哒声突然停了,那个温柔的声音笑了笑,“怎么样,听得还开心吗。”

☆、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只是开了个头就令人感觉到接下来无穷无尽的炙烤,在这样的温度下,从前那么不对付的两人关系也逐渐破冰了。

皇上和于殷殷毕竟还是同龄人,他在于殷殷心中那个模糊但十分确定是个变态的形象已经慢慢转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同班同学的模样,于殷殷性格直率,要是真的心存芥蒂她连话都懒得说,但她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对着黄尚秋动嘴皮子,两人表面看着关系很差,实际已经缓和了许多。我反思了一下,我对皇上大概带着天然的朋友滤镜,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很多上辈子的习惯都会被诱导出来,于殷殷的情绪又容易被亲近的人左右,她很信任我,于是她也很自然地开始把皇上接纳进了朋友这个角色中。以我个人来看,若非认识的契机不怎么好,他俩的性格其实相当合得来。

皇上似乎也存了点求和的心,他接过了张祁的担子,平时会大慈大悲地给我和于殷殷对答案。于殷殷起先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但皇上的成绩确实不错,是太上皇先进的教育理念催生了皇上具有迷惑性的性格,他其实是个好学生,在国外的时候虽然我们老混在一起,他本科却跟李进就读的硕士是同一所学校,很轻松就做到了我曾经削尖脑袋都做不到的事。但于殷殷经常得了便宜还不愿服软,挑剔皇上充其量就是个老五,前面还排了很多人,诸如向老师张祁余洺璐,甚至宋继迢。幼稚程度可见一斑。

时间莫名其妙流逝得非常快,以前在家上课,总觉得这世上的时间怎么会那么漫长,但现在好像只是发了个呆,下一秒,于殷殷的手就在我眼前晃晃,问我放学了,怎么还不走啊。

旁边的黄尚秋单肩背着书包,边打游戏边往这儿看一眼,不耐烦地挑眉,“我等下打篮球呢,快点。”

出校的路上,于殷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什么都聊,最近一次,说经常做梦的人睡完觉也会很累,压根就没有在休息的感觉。

“李愿你每天睡那么多,醒了能不能记得自己做的梦啊,我这学期开学了不知道是压力大还是什么,老做噩梦诶,但是一睁眼就忘了梦到什么了。“

“因为你脑容量低,是好事。”皇上冷不丁插嘴。

“我问李愿呢,要你说!”她瞪圆了杏眼,气鼓鼓锤了一下皇上的背。皇上懒洋洋抬了抬眼,睫毛尖恰好迎到一抹余晖,对上她的视线后,刚才还长牙舞爪的于殷殷愣了一下。

我恰好踩到两束印在地上的影子,放慢了脚步,"我不怎么做梦。"

"啊......啊,这样哦,那也挺好的,看来你没什么心事呢。"

"他能有什么心事。"黄尚秋翻了个白眼,手忽然朝我伸过来。

"不准掐李愿的脸!喂!"

宋继迢回来的前一周是他自己的生日,我发了条消息祝他生日快乐,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大概人还在忙着竞赛。我有点踌躇要不要送他件礼物什么的,毕竟差不多小半年没见了,冯阿姨对小宋很上心,吃完饭提到了他,一说起礼物,首先是心意,她问我要不要手作一份糕点给小宋,我左思右想,觉得我这枯竭无聊的大脑也已经挑不出什么宋继迢会喜欢的东西,便欣然同意。

偶尔,只是偶尔,放学以后我会在校门口看到另一辆车。李进自己的公寓在市区高层,装潢简单,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日落的时候像在往客厅泼厚油漆,到处都是焚烧的颜色。假如晚上有什么要一起出席的场合,我一般不会被接回家,而是先在这里落脚。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坚持要在楼下的咖啡厅写作业,李进似乎对我的好学有些惊讶,他略一丝索,把书房让给了我,自己屈尊在客厅办公。他好像并不担心我乱翻他的东西,事实上我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在扒着窗户看楼底下的十字路口。

李进的桌面很整洁,他习惯用电子设备,所以桌上没什么纸质文件,如果我把草稿纸或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桌上,隔几周来那样东西会完整且端正地叠在旁边。有次在车上,漫长的沉默中他忽然开口,问我有没有什么喜欢喝的东西,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像一位要被招待的常客,受宠若惊下,连忙说自己只喝白开水。直到后来几次,书桌上仍然多了一杯色泽甜亮的牛奶,我才明白我可能又有些自作多情,这显然是我妈提点的。

我很久没见过向云了,差不多是两个月,他去国外一所大学交流出差,跟我妈请了假。向云走得急,我妈特意在大家聚齐的饭桌上对我转述这件事时,好像并没有要给我填补这两个月的教学空缺的意思,她眼波一转,看向李进,然后淡淡笑了笑,"小进这阵子不是忙完了学校项目?愿愿有什么不会的,还不如问问自家哥哥。"

我爸意味不明,但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他们二位最近不知道又翻出了什么新仇旧恨,明明一天说的话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五句,这五句中还会有一句精准地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我顶着我妈扫射我爸时的余波,艰难地咽下一口饭,随后放下筷子。手边的水杯就在这时忽然被捞了过去,在桌上划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一时间我妈沉默了,我爸也沉默了。

李进一言不发,莹白手指扶着杯沿,水声细慢清脆,他倒水的时候没人说话,好像这是个具有观赏性的行为。

那杯水被推到了我面前。

"药呢。"他屈起指节敲了一下桌面,管家安静地从后方递上一只药盒。

我一天的药基本都在饭后吃,在小厨房,冯阿姨会把按次分装好的药片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再数一遍。它们五颜六色,大小各异,哗啦啦倒在手里,很像花瓣,李进端详的视线落在我的手心,他看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又继续拿起筷子吃饭,我妈看了我一会儿,也沉默地开始重新用饭。

我爸的视线比较复杂,他像第一次发现羊还得吃草。

我咽下药,说谢谢哥哥。

从此我不得不拿一些弱智问题去请教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