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露骨直白,颜真君却毫无被人点破心思的恼怒,她漫不经心拨着琴弦,道:“我同上姜可以直说,同你,却没话说。”
她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寒暄一般。
被人轻飘飘地戳破了身份,谢玉昭的面上不见意外之色。他们一行人从魔域离开已有数日,颜真君同青黛颇有交情,知道真相也不奇怪。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谢玉昭也懒得再装,直言道:“那你为何还要见我?”
颜真君却笑道:“我想见的不是你。”
她站起身,将怀中箜篌置在一旁立着的支架上,轻声道:“你既知我从前未曾与她弹过这个曲子,那便说明,你有她的记忆。”
谢玉昭看着她,女人一身白衣立于殿中,安静垂眸抚摸着琴身。颜真君虽不曾明说,谢玉昭却已知晓她想说什么。
瞧着面前风姿澹然的女人,她犹豫半晌,最终未发一言。
即便有着共同的记忆,可终究不是同一人。
殿内沉寂下来,气氛静地有些沉重。
一站一坐,一黑一白,这般僵持良久,颜真君不知想到了什么,没由来地笑了声,突然道:“你同上姜真的很不一样,若现下坐在这里的她,听闻此话,定会毫不留情地说一句,‘她回不来了’。”
她说:“你可比她有人情味多了。”
对于这样的夸赞,谢玉昭默然不语。
颜绯句句提她,可句句想说之人,都不是她。
殿外冰雪掩盖,谢玉昭忽然想起上姜初次被颜真君带到无妄山的时候。
彼时的颜真君尚未收徒,一脉的师兄弟各自领了差事,坐镇无妄山周边的山峰,唯有最小的师弟蔚檀偶尔会来陪师姐说说话。
那时的她已经走到了人界的顶峰,修为再难更进一步,飞升也遍地无门,终日无所事事,闲时便摸着琴身发呆。
天赋过甚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踏上修真一路所求的便是长生,可拥有了漫长的生命过后,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看着那些在乎的、珍视的、同她有过交集之人相继衰老,一个一个离去,独身登高,免不了格外孤寂。
谢玉昭别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间衣料,短暂的沉默后,她低声道:“抱歉。”
“这是命数,怨不得谁。”
颜真君眼尾微舒,她缓缓收回手,转身坐回高座之上,望向殿外。
二人又对着沉默了片刻,颜真君的声音轻轻响起:“即便旧人难归,那也无妨。只要尚留有过往记忆,于我而言,便也足够了。”
“我不为难你,也并不贪心。阿竹能否归来都无所谓,我只希望她活着,哪怕是以另一种方式。”
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忽然飘起了雪花。
晶莹剔透的雪粒漫天挥洒,寒风吹入殿中,掀起女人的裙摆一角。
她独坐在高位上,安静望着眼前那道离去的玄色背影。
似是感受到这道视线,踏入漫天飞雪中的谢玉昭忽而转身遥遥望了一眼。只是回首之时,空旷宏伟的殿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张凤首箜篌稳稳立于其中。
风雪声渐大,她的耳边却响起临别时女人平淡的嗓音
“谢道友,她便拜托你了。”
“若得了闲,也叫她不要忘了回来瞧瞧我。纵使并非一人,我也是她的师尊。”
第204章 【好看吗?】
下山之时,透过漫天的飞霜,谢玉昭一眼便瞧见了无边的苍茫雪色间,大摇大摆地堵在山门的三名年轻人。??l
三人站在那里极为惹眼,站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好似成为了世界焦点。
红、蓝、青...
不止所着衣物的颜色惹人注目,行为举止也很是与众不同。
少寂站在一旁,雪落了满肩,眼神中罕见地带了几分同情看着眼前这出闹剧陆衷不知说了什么惹裴文竹生气的话,正被后者拧着耳朵狂训,上半截身子都矮了下去,弓着腰连连告饶。
他疼地龇牙咧嘴,冷不防瞧见那道缓缓而下的娉婷身影,双眸一亮,如同抓到救星一般喊了句:“昭昭姐,救我!”
这声求救勾走了二人的注意力,闻言纷纷回眸望来。
“昭昭!”
裴文竹一见到她的身影,立马松了手,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声音中带了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终于见到你了!”
她语气熟稔,半点没有分别月余的生疏感,因着真心实意的欢心,眸中闪着流灯般璀璨的光华:“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被师尊带走的时候有多担心你,后来听闻祭山易主、魔尊现世,你还是杳无音讯,都要给我急地一个滑铲冲到魔域了,可惜师尊怎么都不肯放我走...”
裴文竹的表达欲素来不高,好不容易剩下的那点也大部分是打了码的粗鄙之言,少有这般主动拉着人说个不停的时候。
被一个人如此明目张胆又热情直白地表达关心,谢玉昭顿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仿佛连那呼啸的冷风都淡了几分。
绒团般的雪花擦过眼睫,她眉眼弯弯,笑意温和,耐心又安静地听她讲。
落在后方的陆衷本暗暗庆幸终于得救了,结果揉着耳朵抬头一瞧,映入眼帘的唯有二人手拉手快乐离去的背影,登时有些傻眼,忽然觉得自已像是被抛弃的玩偶熊。
裴文竹一门心思扑在谢玉昭身上,根本懒得理会身后那两个陪衬。
眼见前方那两道身影旁若无人地把他和少寂都抛之脑后,陆衷酸溜溜地轻哼了声。
他欲言又止,和身旁的少寂对视一眼,本想问问他“这该怎么办?”,结果同对方眼里看出了和自已如出一辙的无奈,话堵在喉间,只能憋住满腔委屈,抬步跟了上去。
前方气氛融洽,陆衷几番尝试加入她们,却都以失败告终,只好转头跟少寂聊天,小声纳闷道:“...她刚才为什么生气啊?我哪惹她了吗?”
这话他算是问错人了。